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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 名韁利鎖
  • 卜九九
  • 5067字
  • 2018-06-23 21:44:34

從法院回來的當晚,永恒又被關在之前自己所待的那間單獨的陰暗潮濕的牢房里。盡管所有的牢房都大同小異,性質也一模一樣,但每一個世紀與每一個世紀的牢房相比較起來卻千差萬別。無疑,隨著人類社會的進步,以及高度文明時代的到來,牢房似乎也變得有點人情味了,盡管這種人情味是存在于司法體系中的一種獨特的,拘泥且狹隘的人性體現,但這依舊是一種充滿幽微人性光輝的人道體現。因為畢竟現在監獄的基礎設施的確比以前強多了,文明多了,也干凈多了,犯人的伙食也沒有以前那么惡劣了。但對于一個自由人來說,這個地方依舊是毫無希望可言的,依舊是存在于人間的正真的地獄。尤其對于一個少年來說。

當然,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來這種地方了,早在最終審判以前,他已經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住了搬開十個指頭已經數不清個日夜了。這一次充其量是短暫小別后的重新歸來。但這樣的歸來是多么的讓人心碎呀,想必全世界沒有一個人喜歡這樣的歸來,寧愿痛痛快快的死在半道。但生活總是那么的無奈,所以,這種歸來顯得那么自然,又那么不可抗拒。不過歸來之人的心境已經截然不同了。以前所有的一切永恒都可以忍受,而且也很容易忍受。因為在那時雖然前途看似灰暗,但畢竟還有希望,一個人活著只要充滿希望,哪怕這種希望是極其渺茫的,但好歹還可以稱其為希望,那么任何的辛酸、艱苦和不幸都是可以熬過去的。但一旦希望破滅,期許落空,精神上完全奔潰了,那么哪怕是一根頭發絲重的打擊對于一個對生活絕望至極的人來說也是承受不起的,因為于他而言活著已經毫無意義,活著也等同于死去,生與死已經毫無差別。

至少今夜,永恒便是這種體會。這一夜他徹夜未眠。雖然審訊的前一夜,他始終都是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但今夜他和睡眠鐵定是徹底訣別了。流浪的那三年,生活環境促使他變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野人。按理說他早已習慣了那種隨遇而安的生活。對他來說,任何地方都可以成為他的眠床,因為他對睡眠地點從來就沒有要求。如果他困了,他可以隨意的躺在任何一個僻靜的角落安安穩穩、踏踏實實的睡上一覺,只要不冷、不餓,不被野狗欺負就行。但現在,他已經不能適應這種環境了。不是他不能適應牢房里的這種依舊帶有野蠻特性的環境,而是他不能適應自己心亂如麻的情緒和跌宕起伏的思潮。說到底,現在的永恒已不是昔日的那個目舜了。

永恒坐在那張簡陋的硬板床上,蜷縮起雙腿,用雙手抱在懷里,把下巴放在膝蓋上,看著眼前一個黑漆漆的角落孤零零的坐了一晚上。這個場景就連鐵石心腸的人見了都會忍不住潸然淚下。他為什么不睡?他究竟在想什么呢?是什么讓他徹夜未眠?他的確想了很多,但卻不是他已經承受了幾個月并且還要繼續承受幾年的囹圄之苦,而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對自己提了無數個之前從未提到過,而且連想都沒有想過的問題:為什么我如此孤獨?為什么在這個世界上除了那個女人我不牽掛任何人,任何人也不牽掛我?為什么當我的思想情不自禁的去觸碰某個地方時,那個地方會呈現出一片空白,一種茫然的感覺讓我害怕?為什么人們都會談到童年、家庭、父母、興趣愛好、回憶、人生、以前、現在、將來等等,而我對這一切都模棱兩可、概念模糊?我的人生只有現在,似乎既沒有過去,亦沒有將來。為什么會是這樣?為什么我的生活和別人的生活不一樣?

他苦苦的思索著,卻沒有答案。其實,永恒突然意識到這些問題一點也不奇怪。因為他雖然失去了記憶,但他的心智卻是健全的。而且比一般人還要健全、靈活很多倍。因為他在世俗中陷得并不深,還沒有沾染上一些人情世故的詬病,他的心智還處在原生態,既純潔又充滿了靈性。可以這樣說,永恒的心智在某種意義上就是他個人的神祇,在必要的時候,這種心智會突然揭示一些他在生活中需要的啟示。而此刻便是這樣。來北方之前,他雖然過的是流浪生活,但卻心無旁騖、無憂無慮;來北方之后,他的生活狀態完全改變了,他成為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社會人,所有別人需要面對的事情,像三歲孩子一樣簡單的他也需要面對。而且始終充斥在世俗生活中的那些惡劣的品質:圓滑、世故、狡詐、陰險、歹毒、誆騙、誘惑等等,始終以各種各樣武裝詭辯的形式襲擊著他尚處在原始狀態的心智,侵擾著他簡單純潔的心靈,日復一日改變著他做人的原則和態度。因此,在北方生活了兩年,與形形色色的人接觸后,在日常生活中人們普遍面對的問題他也在面對,人們普遍思考的問題他也在思考。就這樣,社會的大環境以及人為影響使他已經初步形成了自己不加甄選的淺薄的生活觀念。而現時現刻,正是這種朦朦朧朧、混混沌沌的生活觀念指引著他神思恍惚的思考起這些問題來了。

那么,為什么他之前沒有思考這些,而偏偏在今晚要思考呢?這是因為,之前他有靈魂的支柱,那便是他的愛情。而現在,他一無所有了。只剩下一具皮囊和一顆干癟的心。之前,他愛一世,是把她當做母親、姐姐、戀人的混合體來愛的,在某種意義上,她一個人就支撐起了整個家庭所能帶給他的一切,如今,他認為自己遠離了家的呵護,因此他感到分外孤獨和憂傷。在此種情況下,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家的溫存。想起了母親和父親這兩個角色,以及家的意境和親人的意義。但想到某一個零界點時,思路戛然而止。不是故意停下了,而是硬生生的斷了。這種斷裂立刻又把他打回到無情而殘酷的現實中。

“我該怎么辦?”永恒依舊以那樣的姿勢坐在硬邦邦的床上想,突然他害怕的渾身哆嗦起來,因為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正處在一種異常可怕的境地。他因為犯罪坐牢了。“我為什么要犯罪?我究竟犯了什么罪?”他在心里問自己。但很長時間過去了,他都無法給出自己答案。誰也不知道,由于那種深入骨髓的孤獨,多年來永恒養成了一個內心獨白的習慣。他總是不厭其煩的自己和自己對話。現在便是這樣。

“我為什么要犯罪?我究竟犯了什么罪?”過了一會兒,他又問自己。

“你在不知不覺中犯了罪,你犯了涉毒罪。”內心的另一個聲音回答。

“什么是毒品?”他又問。

“毒品就是害人的東西。”內心的那個聲音又回答。

“可我從未想過要害人。”他辯解道。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可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但你畢竟這樣做了。所以你要為你的行為產生的后果而負責,你現在就是在贖罪。”

“我在贖罪?”永恒重復道。

“是的,你在贖罪。”內心的那個聲音柔聲說道。

“需要多長時間我才能肅清身上的罪孽呢?需要多長時間我才能重新變成一個光明磊落的人呢?”

“五年,我可憐的孩子,五年。”內心的那個聲音悲切的說,“所以,這五年你一定要虔誠的改變自己,重塑自己,別破罐子破摔,別灰心失望。即便為了外面的那個人,你也應該頑強的活著。”

“是的,我要頑強的活著,為了那個女人,為了某一天能和她重聚。”永恒大聲的對自己說。

第二天,不知道什么原因,獄警為永恒換了個牢房。這是個雙人牢房,環境相對好很多。他被押送過去時,里面已經住了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永恒第一眼看到他時,覺得他至少有七十歲了。他滿頭白發,面容幾近枯萎,而且身體枯瘦如柴。獄警把永恒押解過來,用漠然的口氣對他倆說:“從今往后,你倆就住一個牢房了,好好相處。”隨即便走出牢房,鎖上牢門,轉身離開了。獄警離開后,這一老一小倆個男人一言不發的看了看對方,然后各自都移開了目光。永恒向一張空床走去,因為穿著一身灰色囚服的白發者此刻正赤腳仰趟在另一張床上,翻看著一本皺巴巴的書。當永恒默默的向那張空床走去時,這個陰沉著一張臉的男人抬起眼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他,然后又低下頭聚精會神的看起了書。永恒慢悠悠的走到床邊,一扭身坐了下來,看著自己的腳尖,情不自禁的發起了呆。男人又抬起眼瞥了他一眼,但這一次沒有立刻移開目光,而是看了他很長時間。

“小子,你究竟犯了什么事,為什么這么年輕就被關了進來?”白發者放下書坐了起來,問。

聽到他和自己說話,永恒只是抬起眼看了看他,并沒有回答。

“怎么?難道你是個啞巴嗎?”陌生人又問。

永恒惡狠狠的瞥了他一眼,依舊沒有吱聲。

“看來不是個啞巴,聽得出我剛才的這句話有點侮辱人的成分。”年長的囚徒繼續自言自語一般的說。

“您為什么不看您的書,非要和我說話?”永恒又生氣又不耐煩的問,“難道您看不出來,我現在不想說話嗎?”

年長的囚徒破顏微笑。露出一口異常潔白整齊的牙齒,這滿嘴漂亮的牙齒和他粗糙的外形形成了鮮明的并不協調的對比,令永恒困惑不解。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疑惑,但這個男人的這一笑的確給他留下了深刻的難以磨滅的印象。以至于若干年以后,當他成為一名耀眼的巨星,穿著一身筆挺、端莊、優雅的西裝,站在舉世矚目的舞臺上接受命運賜予他的饋贈時,他看著臺下一張張贊賞的笑臉,聽著回蕩在整個輝煌的頒獎典禮大廳的不絕于耳的雷鳴般的掌聲時,眼前又浮現出這種慧智的笑容以及這滿口漂亮的牙齒。

“‘您’這個詞我喜歡聽。就憑這個敬稱,我不計前嫌,原諒你剛才的不禮貌了。”年長的囚徒用贊賞的語氣說,“年輕人,好樣的,教養不錯。說實話,現在的年輕人幾乎已經把這個敬稱望的一干二凈了。無論對誰都是直來直去,以你相稱。”

永恒只是默默的聽著對方講話,也不看他,依舊盯著自己的腳尖。

“孩子,難道你的鞋里藏著什么貴重的東西嗎?從進門到現在你一直眼巴巴的望著它?”

永恒立刻抬起頭,英俊的臉上露出窘態,不再盯著自己的腳尖看了。年長的囚徒又情不自禁的笑了笑。

“你叫什么?”

“永恒。”

“幾歲?”

“十八。”

“因為犯什么事進來的?”

“涉毒。”

年長的囚徒沉默了。他不再提問,而是陷入了沉思。過了很長時間,他又問:“判了幾年?”

“五年。”

年長的囚徒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然后喃喃自語:“應該還有機會。”

永恒既不明白他在說什么,也不理解他所說的機會是指什么機會。但他并沒有輕率的向他提問題。

“你準備怎么過?”對方又嚴肅的問。

“什么怎么過?”永恒疑惑不解,于是反問。

“這五年你準備如何過?”對方耐心的解釋道,“是打算破罐子破摔,還是振作精神,好好改造?”

永恒沒有立刻回答,他似乎在認真思索。隨后,他用并不堅定的語氣說:“當然是后者。”

“聽你的口氣似乎對自己并沒有自信。”對方盯著永恒的眼睛說。

永恒低下了頭,沒有反駁。

“孩子,現在我不問了。”對方又說,“但在吃午飯之前,我希望你能主動和我說說你的身世和你犯事的經過。我必須要知道,在我死在這里之前,我畢生的所學值不值得傾囊相授與你。我不得不說,你來這里說明我們之間有著某種前世的緣分,你來的正是時候,而我也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我的身體無法適應這里的環境,想必你也看得出來,我原本就病懨懨的身體被這潮濕陰冷的環境榨干了,我心里清楚的很,我等不到出獄的那一天了。”

對方說這些話的時候,永恒只是用淡漠的眼神默默的看著他,等他說完了,他依舊一言不發的看著他。永恒的那副樣子,讓對方覺得他就像一尊沒有聽覺,沒有感知的塑像。

“怎么,難道你聽不懂我的意思,你的理解能力這么差勁?”對方用一種大失所望的語氣說。

永恒依舊緘默不語。年長的囚徒突然站了起來,背著手在巴掌大的牢房里走來走去。

“難道這個孩子是個傻子?”他停下來看看他,然后又繼續踱步,一邊走一邊說,“不可能是個傻子,他的眼睛分明透出一股靈氣。而且氣質上也很獨特,絕對不是個傻子,那是為什么呢?他為什么對于我的問題表現出一種茫然的呆滯神情?”這時,他走到永恒面前停了下來,他用自己干癟的雙手握住永恒單薄的雙肩,彎下腰,盯著他漂亮的眼睛,語重心長的說:“永恒,好孩子,告訴我,你的父母是干什么的?你在什么時候中斷了學業,你為什么會沾染上毒品?”

永恒鎮靜的回應著對方的目光,機械的回答:“人必須要有父母嗎?”

“白癡!”對方放開他,情不自禁的喊道,“沒有父母你從哪里來?”

“可我對他們沒有記憶?”

“你是個孤兒?”

“我不知道。”

“這是什么回答?”對方用疑惑不解的語氣大聲說,“你看起來并不像個笨蛋,但回答的問題聽起來比笨蛋也聰明不了多少。”

永恒垂下眼睛,不說話了。

“你在什么時候中斷的學業?”對方又耐心的問。

永恒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對于這個問題他的回答依舊是不知道。他意識到,對方聽到這個答案肯定又會奚落他一頓。因此,為了避免被他奚落,他決定保持沉默。

“怎么?難道你又不知道?”顯然對方已經知道了答案。

永恒不得已只好點點頭。

“告訴我,你都知道些什么?”對方突然變得不耐煩起來。

“我知道近一年多的時間我干了很多錯事,所以我被關在了這里;我知道因為這些錯事,我不僅連累了我所深愛的人,而且使自己更沒有資格去愛她了;我更知道,如今因為我被關在了這里,我們從此生死兩茫茫。”永恒突然變得異常激動,一口氣說完了這些話。

“沒出息的家伙,小小年紀什么都不知道,卻首先學會了談情說愛。”老者像教訓自己的兒子一樣,教訓起永恒來了。

永恒又垂下頭,默不作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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