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 名韁利鎖
- 卜九九
- 6891字
- 2018-01-29 16:01:38
人生的這幕劇,最令人難以捉摸的是,沒有劇本,不需彩排,都是即興表演,卻如此的跌宕起伏,出人意料,甚至波瀾壯闊。使參演之人感到一種莫名的亢奮和驚懼,而這與其說是妙趣橫生,不如說是險象環生。
一世沿著那條老街,在昏黃的路燈下,慢悠悠的往回走。一路上,任由回憶的絲線搖擺在記憶的幕布上,在她的腦海里躍然出一幕幕清晰的畫面。短短的路程,她就像走了漫長的一生。就這樣如親臨一般,她再一次回顧了一年前的際遇。那種際遇使她接下來的每一天都惴惴不安、心潮澎湃。這就像一個人正在編織一條紅色的圍巾,那團絨線的某一處突然打了一個結,于是,編織者放下編織物,認真的打開那個結,把絨線捋順,但打過結的地方還是皺皺巴巴的,此處原本順滑的絨線顯得凌亂不堪,一根根蛛絲一般的絨毛萎靡不振。但在打開絨結的那一瞬間,解結人還是會有剎那間的心潮澎湃,但由于打結后留下的痕跡,隨之而來的就是惴惴不安,生怕這種不完美會影響整條圍巾的質量和美觀。
無疑,人的一生有時就像在編織一條顏色可喜的圍巾,人生的際遇就像那偶爾打住的結,總會擾亂編織的進程,影響編織者的心情,但卻無傷大雅,只要停下來,認真的解開那個結,一切又都復歸原位。但絨線隨時會打結,而那際遇也總是會出現。打的結會被解開,而那際遇也會擱淺或者稍縱即逝。然而,無論是打結后的痕跡,還是際遇后的回憶,都是一抹忽輕忽重、忽隱忽現的幻影。
當然,于一世而言,如果那抹幻影籠罩在她回憶之輪和思想之路的上空有一年多的時間,而在此時卻戛然而止,那就顯得太過唐突,既不符合其連貫性,也違背了其邏輯性,尤其是辜負了它被稱其為一抹幻影的真正價值。而一世之所以在回憶到此處便生拉硬扯一般從記憶之海中抽回了思緒,而專注于眼前的這條已經變得不那么喧嘩,不那么悶熱的老街。是因為,接下來的一切都茫無頭緒。
事情是這樣的:在一年前的那個雨夜,她跟丟了永恒,和木森分別后,便悵然若失的回到圖圖的家。第二天一早,她前往火車站,利用圖圖在此地所能聯絡起來的所有人脈,想方設法的查明是否有叫仲馗和永恒這兩個名字的人乘坐當天的某一趟列車時,卻沒有得到理想的答復。她所查到的只是在當天的確有幾位姓仲的男士購買了火車票,但沒有叫仲馗這個名字的,尤其是沒有叫永恒這個名字的人購買過火車票。于是,一世退了火車票,訂了當天的飛機票,并在當天下午飛回了這座陰沉沉的北方之城。
她是在回來后一個星期,突然在切面店的門口看到永恒的。她原本以為,當自己被一種模糊不清的意念所指引,單方面盲目的為一個毫不明確的目的竭盡所能,而最終讓目標人物不知所終后,從此后他們便互不相干,但沒想到這么快又遇見了。當時,木森在酒吧對她說的那句話——全中國有那么多的城市,城市里有那么多的酒吧。而我們偏偏第一次前往同一座城市,第二次走進同一間酒吧——此刻就像紋身師在她的心坎上一筆一劃又紋了一次似的,這一個個鮮血淋漓的字一下又一下的刺痛著她的心,她不禁想道:“他果然來到了這座城市。這座城市有那么多的街道,而他偏偏生活在這條老街。偏偏生活在我的視線里,不能忽視?!?
那是仲春以后的某一個晴朗的早晨,火紅的太陽高高的懸在半空,普照著大地。這條原本就窄窄的老街早已擁擠的水泄不通。這時,它還沒有被翻修。人們的心情就像這乍暖還寒的季節一樣,某時明朗,某時陰郁。越發新鮮翠綠的蔬菜,更加鮮艷欲滴的水果都證明,這個季節代表著新生,代表著希望,一切都充滿了嶄新的氣象。即便那天性中有著陰郁因子的人,也因為季節的蓬勃而煥發出濃溢的朝氣。
一世剛剛跑步回來,大汗淋漓的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努力的穿插而過。這條繁忙的街道,這股擁擠的人流,在密不透風的空間里,在人們呼吸的熱浪中,在身體揮發的汗味中,叫嚷,推搡,慪氣,斥責,怒罵,沉默,此起彼伏,連綿不絕。默默不語的人自走自路,怒目而視的人怨氣沖天,你推我擠的人針鋒相對。在這里,沒有道德可言,沒有人性可用。一切只是為了求生。禮讓沒有空間,友善沒有余地。這里,是人性泯滅的地方,這里是生活真正的煉獄。每一個人,一旦置身其中,就會真切的體會到在夾縫中求生是一種怎樣的體驗,每一個人當從夾縫中努力擠出一絲踏腳的空間時,無不認為,這就是生活給人的一種壓迫感。而這種壓迫感,就是每個人終其一生活著的氣象,在某種意義上,無疑這也是生活唯一的饋贈。
而就是在這種景象中,一世突然看到了永恒。她像雕塑一樣定在原地,被來來往往的人流裹挾著,身體像個鐘擺一樣,一會兒向前,一會兒往后,一會兒偏左,一會兒偏右。她自身的汗味混合著別人的體臭,使她浸漬在混沌的流體氣息中,卻偏偏想起了那句清新的愛之物語。她站在那里,目不轉睛的看著永恒,恍惚覺得,無論是她北往他的城市,還是他南來她的城市,不為別的,只為相遇。而這,亦是命運的安排。可這種安排怎么就那么不愿被安排呢?怎么就那么讓人感到別扭和不自在呢?怎么就顯得那么名不正言不順呢?這就好比把兩塊毫無瓜葛的碎片生硬的拼湊在一起,想組成一個完美的拼圖一樣。而這種牽強附會的拼湊,只是因為,無論是哪一塊碎片,單單把其拋在任何一個地方都顯得太形影相吊了。于是,命運女神出于仁慈和憐憫,便自作主張把它們拼湊在一起。如果說這種拼湊無論如何都有一種在所難免的不協調從中作梗,那么就把一切交給時間這個魔法師吧。她自有其神奇的法術,能把一切的不和諧和諧化,能把固若金湯的阻礙變成順流而下的風帆,能把深不見底的溝壑填平成暢通無阻的坦途,到最后一切都會完美無瑕。
當時,永恒正在和另一個比他年齡大的男孩子從一輛白色的貨車上往切面店里扛面粉。那一袋袋的面粉足有一百斤,而他卻一蹲身,巧妙的把它移到自己單薄而纖瘦的肩頭,咬緊牙關,腿上一使勁,上半身一挺,便站了起來,搖搖晃晃的就把那袋面扛到了里面,并整整齊齊的摞在了靠墻一角,緊接著擦一擦頭上的汗,走出來繼續扛下一袋。而那個看起來比他年齡大又壯實的男孩子卻站在貨車上,輕輕松松的把一袋又一袋的面粉移到邊上,好讓這個雖然高挑卻瘦弱的孩子來扛。永恒烏黑的頭發,夾克衫,牛仔褲,就連鞋上都沾滿了面粉,他就像剛從面粉里打了個滾兒似的??粗@一幕,一世不禁想道:“這個社會和這個社會上的某些人正在用自己獨特的方式深深的傷害著這個孩子?!?
一個青少年,當他剛剛學會認識世界的時候,原本以為這個世界繁花似錦,對其充滿了期待,心懷夢想與渴望,可這個世界卻偏偏用荊棘叢生和迷津暗道撲滅了他美好的幻夢和希望。讓一個原本對社會有益的人,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潛在的危害社會的分子。
在生活中總是有這樣一種現象,當你不怎么認識某人時,他就像不存在似的??墒悄骋惶?,當你突然在真正的意義上認識了這個人。你就會發現,他時不時就會出現在你的生活里,比陰魂不散這個成語更讓人難以回避。當一世在長椅旁看到仲馗時,便身處此番情景。
她之前也每天從此經過,從未覺得這家切面店有什么與眾不同的地方,現在情況卻截然不同了。她的目光從永恒的身上移到切面店的招牌上,又從招牌移到永恒的臉上,不知道為什么,卻情不自禁的想到了仲馗此人和掩人耳目、混淆視聽這兩個成語?!八麕貋斫^對不是為了讓他當一個任勞任怨的學徒工這么簡單!”她暗自想道。
這一瞥,就像詩劇《浮士德》的總序‘天上序幕’一樣,成為一世和永恒這兩個人物的人生詩劇的開始。從此以后,,她默默的、不動聲色的關注了他一年。從他十六歲看著他長到十七歲。她從未走進切面店,但她一直都知道他每天都在干什么。她遠遠的注視著他,這一年來,看到了他那張純澈的臉上的驚人變化。有生之年,她從未在任何一個人的臉上看到過在這短短的時間內會發生如此之巨的驚人變化。在水鄉之城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他就是一個孩子,一個十六歲的孩子,那張臉盡管臟兮兮的,但純澈的就像下過一陣小雨而完全放晴的蔚藍天空,干凈的能把任何一顆污濁之心照亮。偶爾綻放的笑容,就像那碧空如洗的藍天飄過的一朵白云,他的那對深邃的眸子明亮的就像漆黑夜空下的啟明星。然而僅僅一年多的時間,無論是那張陰郁的臉還是那對茫然的眼睛都對這個世界充滿了難以釋懷的怨恨,而這一年他才只有十七歲而已。他憤恨的目光似乎仇視一切,他的那張臉,盡管依舊俊美,卻充斥著一股濃的化不開的怨氣。
“是什么改變了他?他究竟在抱怨什么?是什么在他年輕的心上罩上了一層厚厚的陰霾之霧?”她不禁自問。
基于此,兩個月前的某一天,在一個旭日初升的早晨,她在不動聲色的凝視了一年后,就像履行一個不言而喻的承諾一樣,如約而至,終于推開了切面店的那扇吱吱作響的門。無論是在當時,還是多年后,她都不清楚,為什么不在之前,亦或之后,而偏偏在那個初夏時節的早晨,不早不晚,不急不躁,不卑不亢的推開了那扇門。而這扇門,既是她的命運之門,亦是他的命運之門。當兩扇命運之門重疊的時候,毫不相同的人生之路也便合二為一,最終渾然天成,形成一片廣袤無垠的愛之綠洲。
兩個月對于一個人的一生來說,太微不足道。但對于一世和永恒來說,這兩個月勝似一生。
從她第一次從永恒的手里接過兩塊錢的面,他們之間的人生的絲線便開始像蜘蛛織網一樣自行編織起來。從一個點,到一條線,最后是一個面。而且這個面越來越大,越來越錯綜復雜。任何的外力都無法將其撕扯開,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兩個月,她只是偶爾推開那扇門,走進那家店;他們的目光也只是偶爾相遇,瞬間交匯;也只有在一給一拿的時候,他們的手指才會輕輕的觸碰,但每次觸碰的時候,他們彼此都能真切的感覺到對方手指的溫度,而這種溫度恍若自己把手指放在了燒紅的烙鐵上,那顆原本沉寂的心,在火紅烙鐵的炙烤下,刺啦作響。與此同時,他暗暗的熱血沸騰,她暗暗的心潮澎湃。他們彼此都無比真切的感覺到,這兩個月在他們各自的心里有了全新的意義和概念。這兩個月不是時間的一個片段,不是命運的一段旅程,不是前半生的延續,也不是后半生的伊始,而是一座兩個人的孤島,且置身在波瀾壯闊的大海當中。
在這座孤島上,巍然矗立著一座夢幻般的愛情的城堡,被一望無際的海洋,郁郁蔥蔥的森林,姹紫嫣紅的鮮花,蒼翠欲滴的青草簇擁著,凌晨有旭日初升的美景,傍晚有落日黃昏的畫卷。每一天都是新生,每一天都是命運的巔峰。那種含而不漏、不動聲色的激情傾盡了兩個靈魂的一生。一個因為年輕,其目光灼熱,逼迫,咄咄逼人,一個因為成熟,其目光內斂、含蓄、隱而不顯。但這種對撞、偏離、撕扯,卻越發使那種暗流涌動的激情和亢奮在抑制中情難自已。
她每次走進切面店。她的一句兩塊錢的面,他的一個漠然的眼神,那座孤島便了然于彼此的心了。無需多言,也無需多語。但那種無言的對視似乎已經向彼此傾吐了一生的故事。她無言,是因為她什么也不能說,而他無言,是因為他什么也不敢說。在他們之間,橫著的是那空間的距離,時間的差異,背景的迥然。尤其橫著的是他對她的一無所知。在他看來,她闖入他的視線是一個偶然,她邁入他的人生也是一個偶然。這種偶然,注定賦予她一種神秘色彩,使她成為一個謎,而他解不開,也不敢解開,尤其是認為自己沒資格去解開謎底。因此,他只能在默默無語中蠢蠢欲動,在不動聲色中躍躍欲試,在悄無聲息中暗自期許、等待、渴盼,熱念,一遍又一遍的在現實中、在夢境里做著一個少年所能想到的最浮想聯翩的黃粱美夢,而在這樣的夢境中又充溢著一種比那維特式的煩惱強烈一百倍的煩惱憂愁和熱戀傾慕。
她的高跟鞋,她成熟的魅力,就像掛在他脖子上的鉛塊一樣,使他每次見到她都不敢直視她的雙眼。他的羞怯,他的膽小,他的矜持,他的毫無經驗,使他像個拙劣的演員一樣,竭盡所能的掩飾著自己的真心,克制著自己的情感,那種殫精竭慮的偽裝實際上比不偽裝更令人感到無所適從。因此,在他們之間就逐漸的形成了一種異常窘迫的局面,這種局面導致了一種死寂般的沉默。他們每次相見的時候,連那空氣都是凝滯的。當這種凝滯令彼此都感到壓抑,呼吸困難時,她不得不落荒而逃。因此,她每次走進切面店都不會超過五分鐘。
這種窘迫于一世而言,是因為她對他生活上的細枝末節了如指掌。而且,她還在暗中一直窺視著他。尤其是她在年齡和經驗上又優越于他,總覺得自己有一種恃強凌弱,以大欺小的感覺;于永恒而言,是因為他覺得自己有點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妄想,明明知道自己沒資格傾心于她,卻偏偏戀情泛濫。因此,當她第一次明確的感覺到他那火熱的目光時,她感到了羞愧和自責。認為她的某種連自己都無法意識到的行為很可能對這個少年起到了一種強烈的暗示作用,才會使他‘誤入歧途’,因而有了這種出乎她預料的行為,這種行為的深意淋漓盡致的體現在他的眼神,情態和舉止中,這讓她既驚喜,又恐慌。然而,當他從她的眼神中看出惶恐、不安、驚懼和回避時,他同樣感到了羞愧和自責。認為,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一個少年是沒有資格愛戀一位成熟的女性的?;诖耍@兩個年齡迥異,身份不同的人就在這樣的心理負擔下,不得不各自轉身,背道而馳。他們開始回避對方。
回避的這段時間,無論是她,還是他,每一天都魂不守舍。在那種模棱兩可的折磨和難捱中。某一天,鬼使神差的,不由自主的,情難自已的,她又推開了那扇門。她一推開門,便遇到了他的那道炙熱、憔悴而炯炯有神的目光。就是這一次對視,無論是她還是他,都清楚的意識到,這些互不相見的時日,不僅沒有讓那種努力克制的情感有所稍減,反而陡然劇增,那種看似平淡如水的關系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質的變化,一切都變得深不可測起來。
這種變化就在悄無聲息中,發生在彼此手指的偶然觸碰,目光不經意間的交匯,每次一個默默的離開一個寂然的相送時。當她第一次認真的審視和面對這種不能言傳只能意會的微妙關系的逐漸推進時,她大驚失色。她害怕這種關系推進到難以掌控的地步,害怕某種不能發生的傾向瓜熟蒂落,害怕自己陷入進退維谷之境,尤其害怕那種深深的吸引變成難言的傷害。于是,她一勞永逸的切斷了通往他的那條路。不再經過那條老街,無論繞道多遠,在路上浪費多少時間,她都絕不改變心意。
而他呢,自始至終都是渺小的、被動的,因此,對于降臨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只能聽天由命、唯命是從。
她呢?自從決定繞道而行后,不僅忘記了自己的初衷,忘記了跟蹤他時內心隱約產生的想法,忘記了能夠提供的救助,尤其忽略了他的真實處境?,F時現刻,她認為一切都被那種強大的情感淹沒了,一切都顯得微不足道。而這種情感幾乎能摧毀一切。在她最不知所措的時候,選擇了目前所能想到的唯一最于事無補的辦法,那便是逃避。從回避到逃避,她看似做的合情合理,實則牽強附會。在逃避的這些時日,她一想到切面店這三個字,就惶惶不可終日起來。于是,她努力不去想這三個字,甚至于,她再也不吃和面沾邊的任何東西,她不僅不吃面條,連饅頭,甚至是她最愛吃的面包都杜絕入眼了。她一日三餐都是大米。有一段時間,她一想到大米都想吐。
他呢,一看到黃色和綠色就悲觀失望、心情沉重起來,因為,他以前經常給她做菠菜和胡蘿卜面。如果不是認為男兒有淚不輕彈,他早就躲到犄角旮旯里大哭一場了。所幸,他年輕,那段難熬的日子終于還是過去了,至少在表面上看起來是過去了。當他剛剛意識到自己再也見不到她了,和那時灰暗陰郁的心情比起來,現在明朗多了。
她呢,最終那段最難熬的日子也過去了。她似乎把什么都忘記了。她可以吃面食了,而且在吃的時候再也不會心有余悸了。她深信,那種誕妄式的想象,那種自以為是的杜撰,那種想當然的橫加干涉,都是自己無中生有的一廂情愿,沒有任何別樣的意義,尤其是想當初就不該有那種朦朧不清的想法。她的生活又一如既往,一切都波瀾不驚。她依舊整天讀書,寫作。前天深夜,因為無法入眠,她便坐在窗臺上看書。突然,她感覺到一個無比熟悉的身影在她的視線邊緣晃動了一下,她抬起頭,轉過臉,啞然失色。只見,在昏黃的路燈下,一個年輕人正在給永恒點煙。隨即,他們一起消失在她的視線里。
今天早晨,她果斷的推開了那扇久違的門。呈現在眼前的便是那副慘淡的景象。與此同時,她在一年后,第二次見到了仲馗。而讓她深感意外的是,僅僅一年多的時間,仲馗的變化比永恒的變化更顯著。如果說時間是所有人容顏的易容師的話,那么,在仲馗的臉上,它的易容術簡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仲馗的容貌完全變了,好像只有舊日的一抹幻影還潛藏在他的容貌特征中,若隱若現、時有時無。除此以外,他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了。而且這個人身上的種種跡象表明,他即將不久于人世。
然而,從面板底下鉆出來的永恒又是多么的令人驚訝呀。僅僅幾周不見,他就判若兩人。以前,他青澀,羞怯,單純,她只要一把目光放在他的臉上,他便立刻面紅耳赤。而現在他卻顯得玩世不恭,痞性十足,一副壞小子的模樣。他以前見到她大氣也不敢出,可現在,他竟然可以目不轉睛的直視她的眼睛,毫不膽怯的和她說話,還敢拉住她的手腕,甚至詢問她的住址。這種天壤之別,這種驚人的變化,讓一世不由自主的聞到了一股乖戾的氣味,而這種氣味是從岌岌可危的幽谷里散發出來的。
一世從切面店回到家里,每一分每一秒都神情恍惚、坐臥難安。一年前她所預感和害怕的事情似乎正在發生著,那個原本就命運多舛的少年似乎正在邁入一個萬劫不復的深淵。午飯后的小睡,她噩夢連連。驚醒后,她依然神志恍惚。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她走進單仁的辦公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