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 名韁利鎖
- 卜九九
- 7202字
- 2018-01-09 15:06:38
這一天她們的確轉了很多地方。實際上,終年沐浴在潮濕空氣里的這個如畫卷般美麗的地方只要置身其中就是一種美好和享受,根本不需要刻意去追尋什么。這個地方四季如春,但這里的春天陽光和熙、溫暖宜人,不像北方的春天時常會狂風大作。這里的春天正如北方的秋天,但只有北方仲秋前后傍晚時分的那種平和的清涼舒爽,卻沒有響午時分的那種凝滯的干燥悶熱。總而言之,這是一個來了就讓人不想走的地方。
俗話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圖圖以前是個有高原紅的姑娘,就是面頰上有一團紅血絲。這種紅血絲不像姑娘們故意涂在臉上的那種化妝用的腮紅,使皮膚看起來晶瑩剔透,紅潤誘人,而是片狀或團塊狀的紅色斑塊,嚴重影響了美觀,因此讓擁有此特征的姑娘們異常苦惱。尤其讓那些特別注重自身美感的姑娘們憂心不已。因為這種特征不是先天所得,而是后天造就的。這種高原紅主要是由于氣候環境造成面部皮膚角質層過薄,毛細血管擴張顯露于表層而引起的。
而圖圖不言自明,在所有特別注重自身美感的姑娘們當中,她似乎顯得更為注重。因此對高原紅也就更加敏感,更加反感。所以,在她正如花似玉的年紀,她曾暗暗發誓,將來一定要嫁到南方去,然后徹底擺脫氣候環境對自己皮膚造成的惡劣影響。不曉明說,她如愿以償了。在這一點上,似乎證明了這樣一個不容辯駁的事實:思想意志在某些時候以一種令人費解的力量達成了人們在一定程度上并不抱任何希望的宏愿。
現在的圖圖幾乎煥然一新。她本身肌膚底子就好,嫁到水鄉之城后由于終日里生活在這種溫暖潮濕的環境中,令人厭棄的高原紅就像寄生菌失去適合寄宿的寄主環境一樣,完全消失不見了。她的皮膚細膩光滑,白里透紅,簡直蛻變成一個十足的美人胚子。
因此,她雖然一直承認一世是一個迷人的女子。她的迷人之處與其他所有貌美如花的女子都與眾不同。她的容貌稱不上絕美,她的體型也不算高挑曼妙。也就是說在她身上找不到任何被認為女性優美特質的那些千篇一律的特點。但令人驚奇的是,只要見過她的人都會對她念念不忘。而且普天之下所有的人都不能否定她不是一個不迷人的女子,大家無一例外的會承認這樣一個有史以來最罕見的事實:即她是視覺審美中最讓人模棱兩可、耐人尋味的一種存在。也就是說,她所體現出的這種神秘的美感,根本不可能導致那種審美疲勞,而究竟會導致一種什么樣的結果,沒人知道。
圖圖曾絞盡腦汁的為一世的這種獨特的美感下了一個自認為還美中不足的暫時性定論,即她身上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如果她了解西方的那些流芳千古的著名詩人的話,她會相信這種高雅氣質似乎是任何偉大的詩人都無法用人間言辭來形容的。即便荷馬、賀拉斯和維吉爾再世也辦不到。她是了解東方的這些永垂千古的著名詩人們的,畢竟她還是念過幾天書的。但無論是認識幾個字的人,還是完全不認識字的人,可以說李白、杜甫、白居易這三個名字在中國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即便是這幾個高貴之人輪回轉世,靈魂復活顯然也不敢班門弄斧,畢竟現代的女子和古代的女子多少也是有所不同的。
因此,情急之下,或者只能粗淺的用那樣一句眾所周知的現代語言簡而言之的概括一下,就是腹有詩書氣自華。
然而,即便圖圖曾認為一世的那種與眾不同、超凡脫俗的美令人世界所有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的女子都望塵莫及。但現時現刻,也就是說這對友人四年后再一次重逢的時候,她還是認為,水鄉之城的優越環境已經把她塑造的完全可以和一世媲美了。盡管在這樣自認為的時候,內心里多少還有點底氣不足。但說實話,她那種吹彈可破的肌膚的確給了她十足的自信。而這種自信無疑是一個女子最好的護膚品。
這一天,圖圖馬不停蹄的帶著一世轉了水鄉之城所有風光旖旎的地方。但一世自始至終都心不在焉。盡管為了避免掃圖圖的興致,她在表面上裝作意猶未盡的樣子,內心里卻對什么都不感興趣。終于,熬到了夕陽西下。這是有生之年唯一的一次,在游玩時,一世如此消沉。況且這次出來的目的又是這么的不同。她是專程出來游玩的,卻用如此懈怠的方式敷衍著游玩本身。她像個木偶一樣跟在圖圖的后面,用盡所有的本事演完這場不得不配合的戲。等到這場戲一落幕,她感覺她的臉都僵硬了。她從未覺得自己竟然也可以如此虛偽。因為她深愛著圖圖,所以就更痛恨著自己。可無論如何,在整個游玩過程中她就是無法提起興趣。她一心想著那個眉清目秀、臟亂不堪的孩子。心思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他一分一秒。
那個孩子,一經出現在她的生命里,就注定要攪亂她人生的浪潮,就像在她的命運之海上掀起一陣海嘯一樣。
當天傍晚時分,圖圖因為昨天預約了去美容院做美容,因此一回到家,略微休息了幾分鐘,就又急匆匆的離開了。只有一世一個人在客廳里看伊迪絲·華頓的《純真年代》。剛開始閱讀的時候,她無論如何都讀不進去。因為她一直在牽掛著對面的那個孩子,不知道他是否還在那所房子里,或者已經離開。但這樣的擔心是徒勞的,她不可能敲響把他們阻隔在兩個世界的那扇門,更不可能沒有任何緣由的跨越那道門欄。她沒有理由這樣做。就像如果她告訴圖圖她自從聽完這個孩子的故事,是如何為他的經歷悲天憫地,為他的苦難喊屈叫冤,為他的命運牽腸掛肚的。圖圖一定會問:你為什么會這樣?她答不上來。她知道圖圖在得知事情的真相后一定會這樣問,也知道自己肯定無法回答。因此,她不能讓圖圖知道,所以她把自己的心思和感情掩飾的密不透風。
事實上,在離那個孩子這么近的現在,她的確不知道為什么。人們一直相信所有的行為都是有動機的。某一位知名作家曾在一本書中寫過這樣一句話:沒有動機的犯罪構不成犯罪。一世在讀這本書并讀到這句話的時候曾認真思考過這句話的意義。她在當時沒有思考明白,現在對自己的行為也是稀里糊涂。她的行為似乎沒有動機,但她的意志卻異常堅定,她依照自己的意志行事的時候也毫不猶豫。“這真是怪事!”她的潛意識曾不止一次的這樣驚呼道。
無疑,當她認清這樣的事實后,她竭力放下了那種憂慮。不管怎么樣,最終她讀進去了,而且立刻被書中的內容吸引了。當她正聚精會神的讀到阿切爾在歌劇院見到埃倫的這一段時,她突然聽到轉動門鎖的聲音。房間里是這樣的安靜,以致這種聲音就像回響在她的耳畔那樣清晰。她像被電擊一樣,突然放下書,跳起來。踮起腳尖走到門口,把一只眼睛放在貓眼上。果然沒錯,就是使她驚跳起來的那種下意識猜測:那個孩子一直在房間里,此刻正要出去。
他看起來多滑稽呀,但同時他又是多么俊美呀!簡直一個無與倫比的冠玉美男。這個孩子之所以給一世留下這樣一種印象,其一是因為他把那身臟兮兮的衣服脫掉了,此刻穿著一身十分不合適的衣服。顯然這身小巧的衣服已經無法匹配他現在的年齡和身高了。它們緊緊的裹在他的身上,就像古代女人們的裹腳布一樣。但女人們的纏足行為是有意而為之,而他此刻的行為顯然是不得已而為之;其二是因為他沖了澡,把臉上的污垢都洗干凈了。此刻他的那張優于潘安的臉簡直璀璨奪目,可以說足以驚艷一世。毋庸置疑,這個‘一世’即代表本書主人公的這位女子,也代表時間這個橫跨古今、來去無蹤的巨輪。然而,與這種先入為主的深刻印象相比,令一世更難以忘懷的是他的那種不適合他年齡的深沉而憂郁的氣質。這種深沉的不經意的顯現,讓那種十分罕見的老成持重成為一種異象,這種憂郁氣質的凸顯,給他的那種超凡脫俗的美貌增添了幾分高貴之氣,使其免于流俗。
他十分慌張的走了出來,就像一個初入行的第一次入室行竊的蹩腳小偷。但他所體現出的這種慌張明顯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迷茫。他一刻不停的離開了這座房子。那張精致絕美的臉所呈現出的那種決絕和堅定的神態表明他對這所房子沒有明顯的情感。
一世屏聲斂氣,一聽到那個孩子下樓的腳步聲,便打開門輕手輕腳的走出去,然后又輕聲關上門。悄悄的尾隨在他的身后,顯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就像她和大馬路上任何一個人一樣,只是朝著自己的既定目的地奔走。這個孩子雖然年齡不大,但個子很高,腿很長,因此走路特別快。一世必須小跑才能跟上他前行的節奏。一陣春風吹過,一世感到腳上一陣涼意,這才發現自己竟然穿著一身隨意的居家服,趿拉著一雙拖鞋就出來了。就目前的情況而言,這種疏忽大意反而有利于她悄無聲息的跟蹤行為。憑借自己常年跑步練出來的矯健步伐,她小跑起來輕如一陣風,毫不費力的尾隨在這個步伐輕快的孩子的后面,絲毫沒讓他有所察覺。他從一條柏油馬路拐上一條石板路,又沿著石板路逼近一座拱橋。這座拱橋建在一條穿城而過的清澈的河上,只有一個偌大的拱洞,這個拱洞足以并排滑過無數條木筏。此情此景正是小橋流水人家和海上生明月的合成升華版。眼前的這番景色,多年后,當一世一而再再而三不厭其煩的去回顧的時候,一次比一次鮮明,一次比一次生動。每次她的心情都比當時親歷時更加心曠神怡。
只見,一輪明月掛在枝頭,河的兩岸燈火輝煌。拱橋上人來人往,拱橋下幾條木筏隨波蕩漾。木筏上坐著一些年輕男女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出雙入對。一些沒有說話的人正在一起放著荷花狀的許愿燈。波光粼粼的河面上被各色各樣的許愿燈點綴的美輪美奐。許愿燈中央的那枚小小的蠟燭一閃一閃的發著光,似乎用燃盡自己的方式訴說著那些年輕人們的美好心愿。當這些許愿燈隨著河水慢慢的飄蕩到岸邊的時候,走在堤道上的行人就會立刻停下來,有的饒有興致的駐足觀看一會兒,有的則干脆走到岸邊,像一直坐在岸邊的其他人一樣,隨手撿起一個許愿燈,懷著美好的祝愿看一看上面寫著的心靈所愿,然后又輕輕的把它們歸還河上,懷著一種希望許愿之人達成所愿的美好心情離開岸邊,繼續走自己的路。
這一切是如此美好,如此和諧。這一切讓任何一個受盡生活非難的人都會覺得活著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然而,這么美好的景色,這么美好的風情卻引不起那個孩子的絲毫興趣。他一直都目不斜視的向前走著,從不左顧右盼,從不躊躇不前。在人頭煽動、聲音嘈雜的人流中,一世一邊流連忘返的品味著這種獨屬于水鄉之城的風土人情,一邊毫不松懈的留意著那個孩子的身影,生怕他一不小心從自己的視線中消失。
他最終在一間酒吧門口站住了。一世則躲在一棵百年老樹的盤枝錯節的粗壯樹干后面,靜觀其變。在他站在門口游移不定的片刻,一世粗略打量了一下這間酒吧的門面。這間酒吧的招牌異常特別,是一塊不規則的長方形深黃色木板,上面有幾個大小不同的圓孔。木板上鏤刻著幾個黑色大字——后街五號,后面是與其對應的英文單詞。在這塊招牌的兩端各掛著一個紅色的燈籠,此時正發著一片通紅的光,燈籠里面的那枚蠟燭一閃一閃的就像天上的星辰。這兩只燈籠似乎預示著酒吧生意的紅紅火火。立在門口左邊的一塊小黑板上寫著這樣幾行字:憶江南…文化主題酒吧;水鄉城的醉夢之鄉,天堂里的瓊漿玉液。一世不禁啞然失笑,這幾個字硬是把辣酒穿腸過的悲哀描述成了流觴曲水般的高雅。正暗自驚嘆揮筆寫下這幾個字的哪位‘高人’的附庸風雅之技堪稱絕倫。那個孩子卻推門走進了酒吧,一晃便消失在了她的視線里。
她明明看見他走進了酒吧。但當那扇門在他身后緩緩的合上,把他們再一次阻隔在兩個世界的時候,她的心還是緊張了一下。這種緊張感就好像門后潛藏著一個對他覬覦已久的惡魔,他一進去就會被其吞食掉,而她將再也見不到他了。她急忙奔過去,也推門而入。
這是一間非常有特色的酒吧。其最與眾不同的一點是完全沒有現代感。一跨入酒吧的大門給人的感覺恍若回到了20世紀中葉。顯然這間酒吧的裝修風格絕對不是為了復古而是為了懷舊。至于究竟是帶著什么樣的情愫在懷舊也許就是走進之人的因人而異了。此刻,在這酒香彌漫的空間里正回蕩著理查德·馬克斯創作并演唱的歌曲《此情可待》的悠揚旋律。任何一個只要認真戀愛過的人都會對這首歌曲寵愛有加。此刻還不是酒吧的高峰期,因此只坐著屈指可數的幾個人。一世漫不經心的環顧了一圈四周,便向吧臺走去。她跨上一個木制的高腳凳。直到這時,她才注意到吧臺里的那個年輕的侍應生正在用一道她所見過的有史以來最輕蔑最厭惡的目光虎視眈眈的窺視著一個人,她不由自主的順著這道目光望去。那顆由于馬克斯那首歌曲的動人旋律而滿懷柔情的心立刻沉了下去,而且越沉越快。這種下沉不為別的,純粹是心疼。只見那個孩子在這位侍應生咄咄逼人的目光的威懾下像是做了什么錯事一樣,弓著腰,垂著雙肩,一動不動的站在一個僻靜的角落里,目光一動不動的盯著門口,似乎在期盼著什么人的出現。
“他一定在等人,”一世暗自想道,“那么,他究竟在等誰呢?”
這時,那位侍應生怒氣沖沖的走出吧臺,直直的向那個孩子走去。一世的神經立刻繃緊了,她認為這個年齡比那個孩子大不了幾歲的男生要去非難那個孩子,正想著自己該以什么理由兩肋插刀時,突然一個禿頂的中年男人走過去制止了侍應生的行為。看他的派頭,顯然他是這家酒吧的老板。侍應生一開始并不想放棄自己的行為,因為他的整個神態都顯示出一種蠻橫的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傲慢神情,但最終不得不向老板的意志屈服,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到吧臺。一世緊張的心才松弛了下來,她暗暗的舒了口氣。她盯著年紀輕輕的侍應生的那張由于隱忍的憤怒而扭曲變形的臉,不禁想道:“他的處境略微比那個孩子強一點,他就可以這么目中無人、明目張膽的去非難他,只是因為他一眼便看出那個孩子即沒有還手的勇氣,也沒有還手的能力。他也許并沒有什么其他的非此不可的理由,只是因為這個孩子不僅無親無故、無依無靠,而且手無縛雞之力,他便可以大張旗鼓的輕視他、侮辱他、嘲笑他。那個孩子本本分分、規規矩矩,并沒有招惹他,而他卻總是看他不順眼,總想找他麻煩,急于給他點顏色看看。這究竟是為什么?”
一世一邊在心里暗自問道,一邊依舊目不轉睛的盯著那個剛剛走回吧臺的侍應生的那張慍色過濃的臉。而現時現刻她不得不承認這樣一個令人心痛不已的不爭的事實。那便是,這個年輕人之所以會去毫無緣由的欺辱另一個比他更年輕、更弱勢、更需要幫助和關懷的孩子,只是因為他們處在同一階層,而他又略微比他有點優越感。如果那個孩子的處境比現在還要糟糕,也就是說和這位侍應生的處境相差十萬八千里,他根本不會去欺辱他,他甚至于都懶得去搭理他,因為這樣做顯然會臟了他的手;假如這個孩子的處境比他優越很多,也就是說達到了他望塵莫及的地步,他也不敢去欺辱他,甚至于構不成嫉妒,其實連羨慕都談不上。他只會遠遠的、平靜的觀望。因為事實和經驗證明:人們對于自己無論如何努力都達不到的高度,除了敬仰和崇敬,便無計可施。羨慕和嫉妒通常會在這種情況下發生,即欲達到還沒達到,急于達到而又欲速而不達,或者明明可以達到卻由于某種原因暫且無法達到的情況下。換句簡單的話說,人與人之間只有差距不大的時候,才會產生嫉妒和羨慕之情,而且這種差距的微妙之處決定著羨慕和嫉妒的強烈程度。而且這種羨慕和嫉妒通常發生在比較熟識或者異常熟悉的人之間。我們不得不相信人們對于絕對的陌生人根本不會輕易的產生任何的情感傾向,因此對個人本身構成威脅或者傷害的往往都是身邊的熟人。
“他對自己的生存處境并不滿意,卻要把這種怨氣發泄在無辜的人的身上。道理何在?”一世憤然的自問。
這時,她不禁想道,這樣的情況在日常生活中經常發生。她不知道人們為什么那么容易動怒,而且這種怒氣的發泄通常會連累那些與他毫不相干,且異常無辜的人。一個倒霉蛋成為怒氣發泄者的犧牲品,并沒有其他的什么緣由,只是因為他剛好運氣不好,擋在了怒氣沖天的槍口上。而且,這些總是動不動就發脾氣的人,通常都是一些平庸無能之輩,大多數吊兒郎當,不謀正業,嗜酒如命,好賭成性。這些人某些時候連平庸之輩都稱不上,而是一些得過且過、茍且偷生之徒。他們的生活沒有高尚的目的,就是維持基本的心跳頻率。自己活一天算一條也就罷了,還要在茍延殘喘中牽連著別人,把別人平靜的生活攪的雞犬不寧。這種人由于自己懶惰無能,不求上進,卻對一切都抱怨連天,認為造成自己可悲處境,覺得事事不爽的根本原因不是自己的懶惰而是外在的一切他不想深究也不愿深究的因素。
舉個最簡單而又十分典型的例子。一些賭徒總存在僥幸心理,希望進賭場前騎著自行車,出來后能開寶馬。因此,他們兜里揣著幾百塊錢便心潮澎湃、斗志昂揚的走進賭場,但剛輸了一百塊錢就開始郁郁寡歡、心情不爽了。于是眼里立刻橫出一根梁木,看什么都不順眼。不是服務人員服務不周到,就是賭博機有貓膩。于是一邊覬覦著機會準備和服務人員大鬧一場,一邊尋思著如何把那臺吃錢的機器砸個稀巴爛,以解自己心頭之恨。最終的結果是:機器毫無感情,他即便把它一把火燒了,想必機器也不會受傷。最主要的是,這可悲的賭徒也不敢動機器一根毫毛,因為賭博機都異常昂貴,一旦損壞就有不得不賠償的危險,因此所有的賭徒對機器的那種不要其命不解其恨的報復心理都是有心無膽的小人之舉。這樣一來,那些可憐的服務人員就遭殃了。只要賭徒們輸錢了,無論他們如何笑臉相迎都無濟于事,無論他們做什么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于是,賭徒們花樣百出的找茬行為無一例外的最終結果是:那些可憐巴巴的從業人員,這些以‘服務為生、隱忍為榮’的人都被天底下最污穢的語言之雨淋漓盡致的從頭澆到腳,然后整個身心都浸泡在侮辱的深海里,從肝到肺都被氣憤的狂風席卷一通。最終,這些由于拜特殊職業所賜的無辜中槍之人只能找個僻靜的角落暗自平復即將決堤般的激憤心情,暗暗的在心里罵上幾句,然后依舊擺出一副憨笑可掬的神態,繼續敷衍著生活的這最粗俗不堪的一面。無疑這是賭徒們的可悲之處,也是這些從事服務行業的從業人員們的不幸之處。而正是這些人,相互非難著彼此,憎恨著彼此,又不得不隔三差五的打著交道。因為前者的好賭成性絕不會輕易改掉,而以服務為生的后者也對此幾乎無能為力。
毫無疑問,這些人幾乎都處在同一階層。但凡跳出這個階層,這種矛盾沖突就不會這么尖銳,造成彼此的傷害和非難也就不那么明顯,但這就是事實,一種殘酷的生存現狀。一世的思想之箭射的越遠,理性之矛鉆的越深,她的感性之心就沉的越低。最后她痛苦的截斷了通往哲學之境的羽翼,決然的跌落到現實當中。
“為什么同類要相殘這是哲學家的問題。”她用這樣一句話來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