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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 名韁利鎖
  • 卜九九
  • 5715字
  • 2018-01-05 14:51:56

從公園回來的一路上,一世的心情五味雜陳。她為仲馗的不懷好意感到憤慨,為那個孩子的多舛命運感到悲憫。但現時現刻,無論是那種近乎惡劣的憤慨之態,還是那種恢弘深邃的悲憫之情,都難以抵消她無法掩飾和克制的陡增的沮喪之情。她消沉到了極點,有生之年,她從未有過這樣的心情。即便在她求死之心迫切的時候,她也未曾有過這種感覺。她憂傷到了極致,二十幾年,她自始至終都被孤獨吞噬著,但她從未屈服,從未妥協,并在落寞而寂寥的苦水里歷練出一顆強大而堅定的心。然而這顆心,在這一刻,像個被扎破的氣球,突然癟了下去。

不為別的,只因圖圖的行為讓一世失望透頂。她對對門那戶人家僥幸幸免于難的那個唯一的孩子袖手旁觀的態度讓一世窩火。要知道,圖圖不是那種冷漠的人,至少在一世的記憶里,她不是一個對不幸者會袖手旁觀的人。她的善良和忠厚無論如何都不允許她對苦難者不聞不問。但四年沒見,一世突然發現圖圖變了。變得她有點陌生了。

“是什么讓她改變的呢?”一世不禁在心里問道。默默的自問后,她并沒有立刻自答,而是不由自主的環顧四周。她置身其中的這間客廳,真的是奢華到了極致。現代簡約式的長方形白色大理石茶幾擺在閃閃發亮的大理石地面中央,上面放著一個精致的茶盤,茶盤的左部左上角擺著一盆青翠的綠植,右部的正中間放著一個精美的紫砂壺,其四周圍著四個同樣顏色的紫砂杯,有兩個紫砂杯里斟滿了清亮的茶水。以鑲嵌法式實木墻板的墻體結構為靠背的歐式簡約純白色沙發,沙發上放著兩個相得益彰的抱枕,一個是灰白相間的橫條紋,另一個是白灰相間的豎條紋,但顏色都和整個客廳的主色系相輔相成。深灰色的電視柜上靠墻立著一幅裝裱精美的風景油畫,還有一個大小適中的埃菲爾鐵塔模型,這是一件異常精美絕倫的藝術品。被隱蔽在墻體和溜光閃亮的大理石頂棚里的燈光照耀的明亮如新的電視墻上掛著一臺屏幕超大的電視機,此刻正播放著杰森·斯坦森主演的《敢死隊》。“一切都簡約的不能再簡約了,正是這種簡約顯示出其低調的奢華。”一世暗自思忖。心里一點也不為圖圖優越的生活條件而感到哪怕一絲一毫的高興,反而心情很沉重很憂傷。

一世并不是因為圖圖過著這種富太太的高雅生活而自己卻過著粗糙的市井生活而心生嫉妒或者羨慕,心情才會沉重而憂傷。而是因為圖圖明明有能力幫助不是別的什么從未謀面之人而是自己的鄰居,卻沒有這樣做而不高興。在一世的認知里或者記憶里,圖圖本該是那種在別人的困難面前會第一時間伸出援手的姑娘,而現在卻變得如此冷漠,這讓她心寒。她之所以如此心寒,是因為她了解圖圖的出生。圖圖出生在牧民之家,雖然不是真正的草原兒女,也就是所謂的游牧民族,但絕對是名副其實的鄉村姑娘。她的父母在一個偏遠的村莊里經營著土地,是實實在在的靠天吃飯的淳樸老百姓。因此,這樣的家庭養育出來的孩子都是吃苦耐勞、淳樸善良的。事實上,曾經的圖圖的確是這樣的姑娘,正因為她有如此美好的品質,一世才和她保持著這么多年真摯的友誼之情。然而現在,她完全變了,而且變得面目全非。

面對別人的不幸和苦難她竟然能夠熟視無睹,而且大言不慚的說由于自己也終日里忙的焦頭爛額,所以根本沒時間顧及他人的死活。其實她的這句話說白了只有一個意思:說實在的,別人的死活又和我有什么關系,我為什么要為一個和自己毫無瓜葛的人勞心傷肺呢?她雖然沒有這樣明說,但一世從她不以為意的口氣里清楚的聽出了這樣的意思。

“如果她不是生活在這種窮奢極欲的環境中,她也許會體恤別人的苦難,也許還會保有那種難能可貴的同情之心。她之所以變了,是因為她變得富有了。她脫離了勞動階層,不由自主的就顯得高高在上,那種同情之心便再也無法占據她情感體系中最微不足道的一角。這與其說她不再習慣于滋生這種情感,不如說她在刻意回避這種情感。因為這種情感的流露會使她想起自己的曾經,而曾經的貧窮經歷是她富裕后的現在再也不想回去的過往。只是因為曾經的生活太尷尬,太捉襟見肘了,所以一旦富裕后,便一心想著忘記過去,好像過去從未存在過一樣。即便這樣的富足不是靠她自己的辛勤所得,她也毫不知恥,因為她虛榮心的與日俱增已經完全抹殺了她的那顆很可能復蘇的羞愧之心。奢華的物欲賦予人類的除了虛榮心無限制的飆升,便是享受欲的無窮盡的蔓延。”一世憂心忡忡的想道。只是因為她太了解圖圖的過往,才會一針見血的分析出導致她改變的根本原因。

毫無疑問,在一世看來,導致圖圖改變的罪魁禍首就是金錢。但她不能說金錢是萬惡的,但也并不承認金錢是寶貴的。在她看來,任何東西只有運用得當才能顯示其值得稱贊的價值。金錢吞噬了圖圖可貴的品質,使她習慣于享受,習慣于頤指氣使,對除此以外的一切都漠然視之。當然這種改變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不知不覺中改變的。也許,連圖圖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已經變了,而且是脫胎換骨的改變。因為她是當局者,正所謂當局者迷。僅僅四年的時間就讓她由一個質樸溫厚,寬容熱情的姑娘變成一個奢侈浮夸,高傲冷漠的婦人。

“生活啊!你到底用什么催眠術或者易容術把她變成了這個樣子?”一世不禁感慨萬千,“她以前是那么美好的一個姑娘,雖然穿著樸素,但人見人愛,人見人夸。可是現在,她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都不屑去掩飾。難道財富就不能把人塑造的更好一點嗎?”

財富背后,總有犯罪。一世不是沒有讀過巴爾扎克的這句話。只是,她不愿用這句話來影射圖圖現在的生活背景。其實,圖圖的改變一方面是由于生活條件的突飛猛進,一方面是由于深受她丈夫的影響。那位小個子由于從小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因此積累了豐富的生活經驗。再加上由于四肢不發達,因而頭腦異常聰明。這正印證了培根的一句話:造物主在一方面弄出差錯,就需要在另一方面承擔后果。她把他造的異常矮小,便不得不讓他異常聰明。所以,這個小個子剛結婚就跟著一幫朋友下海經商了。由于他十分精通賺錢之道,年紀輕輕就發了橫財。使得圖圖一結婚便過上了富足的生活。

但經商之人由于習久成性,人生的唯一動機就是唯利是圖。所以他們對于與之打交道的任何人、任何事首先想到的是是否有利可圖,絕不會講什么人情禮法。答案如果是肯定的,他們就會笑臉相迎,付出一百二十分的熱情,答案如果是否定的,他們立馬冷眼相待,連敷衍都顯得多此一舉。而圖圖的丈夫冬冬,可以毫不夸張的說,在這方面更是‘技高一籌、出類拔萃’。因此,只用四年的時間就把淳樸善良的圖圖塑造成即便不是見錢眼開也是嗜錢如命的婦人。

一想到這一層,一世的心都碎了。她終于明白不良的環境和不善的人聯合起來能把一個人改變成什么樣子。而這種樣子一旦定型便是任何其他因素都無法改變的。所以,她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語氣和態度是不對的。因為圖圖即便清醒的意識到那種改變是不好的,但以她個人的微弱之力根本扭轉不了局面,她就像一棵渺小的草,經不起狂風的勁吹,當然會不由自主的隨著風勢倒向一邊。

“這個可憐的姑娘,她即身不由己也無能為力。我不能把自己的思想強加在她的身上,我也不能對她要求太高,畢竟生活對她從未寬容過。”這樣想著,一世便走到廚房門口,用寬容而愛憐的目光瞧著圖圖。她正在烤面包,一世一走近廚房的門口,她便抬起了頭,對著她苦笑了一下。

這一絲苦笑那么深刻的印在了一世的腦海里,多年后,她依舊對此歷歷在目。這一絲苦笑說明,圖圖知道自己的改變,知道這樣的改變違背了她質樸純潔的天性,但她不得不改變。她不得不過著精神上寄人籬下的生活,因為她沒有那么強大,那么獨立,可以拋卻這一切,過那種高尚而純澈的生活。

一世用寬大為懷的笑容回應了圖圖的苦笑。這一笑,深切的表達了這樣一個意思:我理解你,無論怎么樣,我都理解你。圖圖一下子就明白了一世的用意。這種心有靈犀只有交往親密的人之間才會發生。她快步走到廚房門口,深情的把一世擁住,很久都泣不成聲。這種壓抑的情感說明她內心里有太多難言的苦水,有太多道不盡的委屈。但一抱住一世,她便明白這一切都無需多言,因為一世理解她,懂她,就像她理解懂自己一樣。

隨后,圖圖又返回廚房繼續去做早餐,而一世則坐到沙發上翻看伊迪絲·華頓的《純真年代》。這套叢書是長江文藝出版社出版的。裝訂的異常精美。書皮是赤紅色,中間有人物圖像和書名的部分,底色在赤紅的基礎上略微偏一點黑,四周就像藝術品上鏤刻的圖案一樣裝飾著一圈一世叫不來名字的圖案,密密麻麻的一大圈。就是這本書,一世擱在膝蓋上,卻只是盯著封面的那幾個人物。右邊是一個看起來怒氣沖沖的年輕姑娘,眼神犀利,表情凝重;左邊是一男一女,女的側身伏在男人的胸口,眼簾下垂,有幾綹墨黑的頭發披散在她光滑白凈的臉頰上,其中最細的一綹就像一道疤痕一樣從她高挺纖巧的鼻翼流瀉到線條柔美的雙唇一角,纖細白凈的左手放在男人右胸靠下一點的位置。表情顯得即憂傷又陶醉。男的則動情的俯瞰著女人,但并沒有看女人的臉,而是凝視著她的手肘部。他的右手做出試圖擁抱她的動作,但并沒有真的擁抱她。這幅圖的背景是兩只孤零零飛翔的雁和幾棵樹,以及金黃色的天,也許還有一輪輝煌的落日。一世盯著封面看了很久。此刻,她無心閱讀。她孜孜不倦的讀了那么多的書,從未對任何一本書的封面如此感興趣過,也從未如此長久的、失神的盯著任何一本書的封面看過,而且把封面人物看的這么仔細。

突然,鬼使神差的,一世把書翻到了背面。她被這樣八個并不大的字吸引了。這八個字是:永恒經典,一世珍藏。一世立刻聯想到自己的名字,以及在公園聽到的那兩個字——永恒。她不禁若有所思的蹙起了眉頭。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咔嚓一聲,那是扭動門鎖的聲音。她立刻神經質的奔到門口,飛快的把一只眼睛放在貓眼上。只見那個結實的男孩子走了出來。他輕輕的關上門,在門口靜靜得站了幾分鐘,顯出猶豫不決的樣子。他有兩次試圖去重新敲門,但每次手一拿起來,剛要觸碰到那扇緊閉的房門時,他便立刻放了下來。那種惶惑不安,憂傷滿懷的樣子似乎表明他對敲門后的結果很悲觀似的。最后,他無奈的搖了搖頭,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斷然的離開了。

這個男孩子一離開,一世便打開門走出過道。她穿著拖鞋,像幽靈一樣在過道里茫然無措的踱來踱去。她的大腦一片空白,腳步毫無章法,思緒一片混亂。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心神不定,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出來踱步,尤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毫無緣由的為那座她從沒進去過的房子里的那個孩子擔心,簡直心急如焚。此刻,她就像戰爭年代隨軍跋涉千里的一個小商販,在途中突然遇到一個流血不止的傷員,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血流成河而無計可施。小商販如何圍著傷員一籌莫展的打著轉,一世就在過道里如何愁緒滿懷的走來走去。就這樣,她不知不覺的繞了幾分鐘,然后魂不守舍的走進屋,關上門,重新坐到沙發上,拿起書本。但現在,她連只是盯著封面也做不到了。她心煩意亂、失魂落魄,就像剛剛經歷了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似的。她立刻又站起來,像游魂一樣在客廳里踱來踱去。如果不是圖圖喊她吃飯,她很可能就這樣一直漫無目的的走來走去,直到走到腳疼為止。

一世坐到餐桌旁,拿起一個三明治塞到嘴里,卻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她表情呆滯,儼然一個木偶。看她不對勁,圖圖便故意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她竟然毫無反應。

“一世你究竟怎么了?為什么魂不守舍?”

“啊?”一世就像從精神的分裂中被剛剛喚醒一樣,發出這樣一個悠遠的音。

“你的樣子就像情竇初開的少女被愛情攪亂了心魂一樣!”圖圖打趣道。

圖圖并不了解。在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所謂的玩笑話。任何以開玩笑的語氣說出來的話,其實都是講話之人潛意識的真實想法。她雖然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其目的的確是為了拿一世魂不守舍的樣子進行一番無傷大雅的打趣,但她并沒有意識到,現時現刻,她在內心深處的確是這樣認為的。她認為一世和一個她沒有見過的男子戀愛了,而且愛的迷失了心竅,丟失了魂魄,盲目了意識。

聽到這句話,一世即沒有反駁也沒有承認,只是靈魂出竅一般發出一個嗯的音。而且聲音極其幽微,不像是從她的聲腔里發出來的,更像是從未知的地方飄過來的。

圖圖啞然失色。她倏地一下站起來,跨過餐桌,走到一世身邊,摸了摸她的額頭,這才放心。她以為一世發燒了,燒的她神志不清了。

“你這是在干什么?”一世就像出竅的靈魂在外面游蕩了一圈,感覺沒意思,又乖乖復位一樣。她這時從那種神志的癲狂中完全清醒了。看到圖圖驚慌失措的站在自己身邊,便問。

圖圖先是愣怔了一下,然后笑了。

“一世,晨練回來,我覺得你突然不正常了。告訴我,你究竟怎么了?”圖圖回坐到椅子上,問。

“什么怎么了?”一世不解的反問道。

“人們都說天才和瘋子只有一步之遙,”圖圖正顏厲色的說,“你知道,在我心目中,你就是個天才,不僅擁有一副俏容顏還才華橫溢。你不會像天才畫家梵高一樣,某時會神志不清吧?一世,說真的,你可別嚇我。”

“瞎說什么呢!”一世莞爾一笑。

只見,圖圖突然像被點穴一樣定在了那里。

“圖圖你怎么了?你別一驚一乍的。我看失常的不是我而是你。”

“天啊!”圖圖用驚世核俗的語氣大聲喊道,“一世你從沒這樣笑過,笑的那么甜美燦爛。”

“誰說我沒笑過?”

“你當然笑過,”圖圖挖空心思想解釋一番,“你知道,你以前很少微笑,即便笑也是那種近似于皮笑肉不笑,原諒我,我喝的墨水少,用詞不當。我想表達的意思是,你之前的笑容都很勉強,不但從未露出過你那整齊潔白的牙齒,而且充滿了凄苦和怨憤,但現在不一樣了,簡直是笑靨如花。”

一世的笑容更燦爛了。

“天啊,一世,你真美。”圖圖發自肺腑的說。

“好啦!別傻了。”一世說著站起來,離開餐桌。

“你都沒吃幾口。”圖圖喊道。

“我不餓,我要訂一張明天的火車票。”

“為什么要坐火車?”圖圖問,“坐火車要二十多個小時才能到。”

“為了看沿途的風景。”一世回答。

“一閃而過的風景有什么可看的!”

一世沒有接話,而是用手機訂了一張明天上午十點始發的火車票。

“一世,一會兒我們去游玩吧,你想去哪里?”圖圖在廚房喊道。

一世本想回答說哪里也不想去。她之所以哪里也不想去,只是想等著看對面的那個好不容易回來的孩子的下一步行動。但她立刻想到這樣說不合適。便開口道:“你定,你帶我去那,我就去那。”

“好嘞,今天你就聽我差遣。”圖圖在廚房里興致勃勃的說。她已經決定今天把水鄉之城所有好玩的地方都帶一世轉一轉,因為她明天就要走了。而且她了解一世,一旦做出什么決定,任何人都無法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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