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天,就像圖圖發現了生活的陰謀詭計一樣,女人們必然也發現了這一點。屬實說,局勢一點也不為時已晚。但令人大跌眼鏡的是,雖然大多數女人會悔不當初、痛心疾首,卻并不努力尋求改變,而是依然如故。一邊緘默不語的忍受著,一邊又嘰嘰喳喳的埋怨著。這對于她們的處境來說無異于雪上加霜。這種行為讓身邊的那個本來對她厭惡至極的男人更加對她嫌棄無比,與此同時也讓對自己的人生充滿抱怨的自己越發怨氣沖天。
這是社會上的一個經久不衰又自相矛盾的奇怪現象,適用于任何的存在個體和存在形式。
具體情況如下:所有結過婚的女人都有那種悔不當初的感覺,但所有結婚后的女人卻都深信每個女人都難逃此劫——這就是女人的命。也就是說,一個人親身經歷了一件事情,明明看清了這件事情中存在的弊端和缺點,并認為某些時候它既是不人道的,也是不適用的,也許很可能還有其他的方式可尋??伤麉s無比確定的認為這就是事件本身不能改變的一點。因此不是將錯就錯的接受,而是明知道錯卻認為錯的在理,因此心甘情愿的一直錯下去。這就是事件本身的荒謬絕倫之處。
因此,每一個經歷了婚姻的女人都會用過來人的那種無須懷疑且成熟穩重的口氣去規勸身邊的那些單身姑娘快去結婚,說晚了好男人就都被別人搶走了。盡管經歷了平淡如水的婚姻生活后,她們在內心里十分清楚,自從法律和本意用婚姻的形式把她自己和另一個男人捆綁在一起以后,雖然自己過的一點也不如意,不幸福,某時甚至會深切的感覺到活著毫無意義,只是盲目的為別人操勞,像一頭牲畜一樣,圍著人生這個龐雜的大磨盤,負著家庭、責任、男人、孩子、忠孝兩全、親戚關系、人際交往等重重之重周而復始、麻木不仁的旋轉著,直到耗盡生命的最后一口氣,榨干身體的最后一滴血。到頭來,依然不知道活著究竟為了什么?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活過?或者只是做了一場精疲力盡的夢。卻依舊認為不負擔這些、不承受這些是不對的。因此這些女人,盡管自己在作繭自縛,在生活的大雜燴里被攪拌著,不僅暈頭轉向而且身不由己,卻依然孜孜不倦的規勸著還沒來得及被攪拌的那些姑娘趕快下鍋,以便心甘情愿的被攪拌。
莫非,這些半老徐娘們真的認為自己比別人幸運,比別人聰明,捷足先登,在世界的萬千男子中間經過深思熟慮、千挑萬選,最終選擇了一個她們口中聲稱的好男人?莫非,她們一邊喝著苦水一邊還沾沾自喜的認為這苦水香甜可口、醇香宜人?莫非把自己葬送在猶如負重之驢一樣的磨盤旁還認為這是天經地義的?如果對這一切即愿意接受,亦愿意忍受,為何不緘默不語、守口如瓶?非要傾吐那吐不盡的苦水,抱怨那說不完的怨言?試問,這又何苦呢?
那么,男人呢?
男人們的局面是這樣的:在足夠年輕的時候,他們憧憬未來,懷揣夢想,即熱愛江山,也熱愛美人。在這一時期,江山和美人的地位和重量可以毫不夸張的說是旗鼓相當、不分伯仲的。江山是男人的物質追求,美人是男人的肉體所需,而男人這個雄性物種就是靠這兩方面的相得益彰、相輔相成才得以十分樂意履行生命的義務的。男人生活的宗旨是既能功成名就,亦能獨占佳人。但經驗證明江山難得,美人易求。于是逐漸的,男人就更鐘愛美人了,尤其是那些毫無雄心大志的男人。在穩建江山即追尋事業的這一路,美人是男人們必須的調味劑,而且需要不停的更換,才能保持其新鮮感。于是,年輕氣盛、朝氣蓬勃的男人們一邊為事業奔波著,一邊頻繁的更換著身邊的女人。
大部分男人沒有幾個會注重自己的精神需求,認為這種哲學家經常掛在嘴邊的抽象需求和物質需求以及肉體需求比較起來簡直微不足道。
最終,他們會在適當的時機,即天時地利人和的共同成全下,就像概率性事件的發生一樣選擇某一個女人而填補身邊的那個位置。這個位置具有一種神奇的功效,我們可以給它起一個恰如其分的綽號,就叫易容術。無論多么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一個美人,一旦處在這個位置上立刻會被這種易容術變成天底下最俗不可耐的女人。她會立刻變成一個工具,失去女人的特性。這件工具男人總是順手拈來,用起來異常順當和便利,卻一點也不珍愛。不是他不想去珍愛,而是沒辦法珍愛。用的次數多了便習以為常,見的次數多了便見怪不怪。“只是一件工具而已。”男人的內心里無不這樣認為。
每個男人在挑選工具的時候內心里都十分明白,他們終將會在某一刻開始厭惡這件工具,甚至于都懶得再去使用它。但他不得不在人生的某一個時間段認真的挑選一件。他明明知道結局永遠不會改變,即他必定會厭惡這件磨損了的工具,在適當的時候以一種合適的方式束之高閣。但他依舊會在眾多的還沒變成工具但在將來的某一天必定會變成某一個男人的工具的工具中精挑細選、斟酌對比。這依然是一種自欺欺人,或者是徒勞無益的做一種內心一清二楚的無用功。用最清醒的方式揶揄著自己,在那種錯誤里尋找一種徒勞的正確,在那種折磨里尋求一種虛妄的享受。
所有的男人都知道事情就是這樣的,永遠不可能有例外。然而,由于所有人都是這樣做的,因此每個男人既愿意遵循一種約定俗成的套路,又習慣于隨波逐流、人云亦云。因為這樣的人生既簡單又便利,跟在別人后面,那些別人就不會說三道四,這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既省時又省力,既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判斷。大家都相信人們一致認為對的事情那必定就是對的,這無需懷疑。然而,這些跟隨者在內心深處又都意識到這是一種錯誤的正確性。這種錯誤有多么明顯,這種正確性就有多么不容置疑。于是事情變得矛盾重重、難以調和。但每個人不愿深究,也不想深究,只是覺得應該跟著大家一起做,而且不能改變哪怕一絲一毫。于是,男人選擇了一件工具,并占有著這件工具,用麻木不仁的態度使用著,卻懷著難以克制、蠢蠢欲動的心情覬覦著別人已經使用到麻木不仁的地步的那件工具,并對其充滿了好奇和憧憬。與此同時,那些還沒有變成工具的女人便成為所有男人眼中的稀世珍寶。他們一方面迷戀著她,一方面又爭先恐后的想把她變成一件毫無價值可言的工具。就這樣,擁有變成了摧殘,喜愛變成了迫害。
這就像一頭牛拉著一副犁竭誠的開墾生活的這片荒漠一樣。在這片浩如煙海的荒漠里,很多牛盲目的拉著犁大汗淋漓的齊頭并進。走著走著,突然覺得別的牛所拉的那副犁更好用,更漂亮,更結實。因此,一邊嫌棄著自己的這副犁一邊憧憬著別人的那副犁。殊不知,別人的之所以好,只是因為那是別人的,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任何特別的原因。就是這一個最簡單不過的原因,竟然造成了這頭牛和這副犁一生的悲劇。它們即難舍難分又互相嫌棄,即休戚與共又彼此折磨。造成這一悲劇性的最根本原因是它們都是當局者,都身處在這團世俗的迷霧之中,看不清生活這座廬山的真面目。
時光如梭,輪回演繹經久不息。
暮年晚景翩然到來。就這樣每個女人和每個男人都深信生活和自己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在這種玩笑的揶揄下,自己就那樣昏昏沉沉、暈暈乎乎、囫圇吞棗的度過了一生。到最后才恍然大悟:自己堅持的并不一定是對的,自己反對的并不一定是錯的。而所有人遵循的清規戒律、信服的社會教條也不一定是正確的。就是這些男男女女,也許直到回光返照的那一刻才會無比清醒的意識到,就是他們自己大搖大擺的為這種局面的穩固性推波助瀾了一把。盡管生活一直在愚弄著他們,而他們自己也在毫不留情的愚弄著自己:他們終日里都心甘情愿的帶著一副佯裝幸福的假面具,其作用是:一方面欺騙著別人,一方面自欺著自己。就是以這種形式,惶惶然的,在這種自我設計的圈套中渾渾噩噩的捱完庸庸碌碌的一生。
實則一路上,無論是欺騙別人還是自欺自己都十分辛苦。就是因為太辛苦了,所以必須看到并承認別人和自己的處境完全相同,這是唯一的慰藉。因此,在所有人的這種自我遂愿和齊心協力的努力下而造成的相同處境里,彼此在表面上維系著一種一派祥和、其樂融融的美好氣氛,私下里卻相互眼羨著、比較著、針對著、嘲笑著。一心想著力爭上游、超過別人,認為只有這樣才能證明自己是成功的,活著才有奔頭。在這種社會環境導致的畸形認知里,同樣都是不幸的人,卻相互詆毀、中傷、譏諷和壓制,誰都覺得自己比別人幸福,在生活上比別人技高一籌,是個名副其實的勝利者。其實這是什么樣的勝利者呀!人前笑靨如花,人后苦不堪言。
無論男人還是女人,生活在這片社會的叢林里,無一例外的就像一頭被獵人打傷的熊一樣,急不可耐的尋找一處僻靜的角落,暗自舔舐傷口。但某時人還沒有一頭熊幸運,因為獵人不會天天去獵熊,至少這頭受傷的熊還有休養生息的機會和時間。而人被世俗這位自己膜拜的無形的擎天巨人所傷后,大多數情況下傷口還沒有完全愈合,便不得不心力交瘁的繼續演那場掩耳盜鈴的戲,即在叢林里走迷宮一樣迷茫的打著轉,還以為自己知道出口在那。
關于這一切,一世看的一清二楚。不單單從圖圖的身上,而是從普天之下大多數女人們和男人們的身上。因此,她決定這一次水鄉之城的拜訪,無論是面對圖圖這個她深愛的姑娘,還是面對她的丈夫那個她厭惡的男人,她都會懷著一顆憐憫和理解之心去對待。因為她深信這世界的一切男子和女子都是可憐之人,沒有人應該受到責備。
“無疑,我自己也是這萬千男女中的一個可憐之人,沒有人能逃脫這樣的命運?!彼底韵氲??!翱蛇@是為什么?”
當飛機平穩飛行后,一世一面看著那些潔白的云從眼前掠過,一邊凝神思索,人為什么不得不受苦?她不禁想道:現實生活給人們上的最沉痛的一課是它永遠沒有‘最后一課’。它用無形的文字或無聲的語言告訴你,你雖然已經對其厭惡至極、膩煩透頂,但它永遠都不會下課,也不會被其他更有趣的課程所代替。
一個人在社會這個大學堂里每天所不得不學習的是這些課程:應該懷著什么樣的意愿起床?帶著什么樣的心情比較容易入睡?夜里如何才能不被噩夢連連困擾?如何不灰心喪氣而是充滿希望的過好對未來來說再也回不到的今天?這一天的三餐如何解決?什么樣的東西是健康的?什么樣的食物吃了后毫無后顧之憂?飲用水是否清澈干凈?川流不息的馬路是否安全無憂?居住的房子是否寬敞明亮、舒適宜人?待人接物是否面面俱到?社交禮儀是否禮數周全?說出的話是否從來沒有得罪過任何人?做過的事是否滿足所有人的要求?這一切是否既忠實的面對了自己又如實的順應了他人?
當一個人嚎啕大哭的來到這人世界,便開始時而被動時而主動的學習這些課程。然而在殫精竭慮的求知所學中,任何人都充分感覺到自己被一種無影無形的世俗基調牽引著、左右著、羈絆著,一方面感到身不由己、束手無策,一方面又感到非此不可、毫無他法。就這樣,在終將淪為所謂的命定的地獄之奴時,一生精益求精所學的這種基調眼看就要從個人的生活中被抽離了,竟然一點也不覺得惋惜,并且從來也不認為這門課程有多么生動、多么美麗、多么妙趣橫生,反而暗自高興終于得以解脫,甚至于一點也不想銘記這種基調,以使自己在跨過地獄的那扇窄門后還被其所殘留的記憶所困擾。
‘最后一課’在生活的這個學堂里永遠都不會發生。因此那種熱愛生活的熾熱情感只能是富于想象的詩人所創造出來的虛無縹緲的產物,生活真正賦予人們的一種情感是忍受,再忍受,必須忍受。既忍受著生活的乏味、空虛、無聊、千篇一律,又忍受著生活的殘忍、冷酷、倦怠、死水一潭。世人無不認為生活就是一場驚天大騙局。那么騙子是誰呢?騙子不是別人正是這對‘夫妻’,它們有一個眾所周知、千古流傳的雅號,美其名曰:名利。社會這個大學堂所教授的課程其目標只有一個,那便是如何追名逐利。只有這個目標實現了,一個人也就算結業了。每一個人,一生都在風塵仆仆的追趕著這對夫妻,到頭來卻突然發現,這對夫妻只是一對冤魂,因為千百年來被人們一邊追捧著,一邊謾罵著,因此積怨已深,搖身一變成為一個吸魂納魄的巨大磁場,釋放著金燦燦的魔力忽隱忽現的引誘著世人,最后把每一個活著的人吸附到了其最終目的地——墳塋。這對冤魂一視同仁的給了所有追隨者一份至高榮譽的獎賞,那便是量身定做的一個坑和因人而異的一堆土。
這對夫妻是如此的殘忍和冷酷,其權利卻是他們所折磨的那些人齊心協力賦予的。
大家都說生活是一場騙局,其實它更像是一場鬧劇。如果物競天擇是生命的必然形式,那么宇宙間的這一切都是必然的。因為人們一方面看不透徹,一方面即便看的十分透徹也不愿如實的面對,因此非要自欺欺人的進行一番富麗堂皇的想象,于是把一切的過錯都從內在推到了外在。認為自己毫無過錯,一切都是他人的錯。而又不是十分明白這所謂的他人又是一種什么樣的東西,一個什么樣的存在?實則,內在與外在的共同作用導致了這一切,缺了任何一方這一切都不可能發生,也絕對不會發生。這一切的發生是必然的,就像宇宙的存在一樣。就是有宇宙這個抽象的概念,就是有這個具象的實體。至于為什么會有,又何必追根溯源呢?人為什么非要弄得一清二楚,弄清楚了又能怎么辦?人什么都改變不了,除了自尋煩惱。生命本身就是一場鬧劇,這是它唯一的形式。跳出生命的界限,我們會發現它沒有任何意義;而置身在生命的輪回里,我們又確定它的意義是生命本身界定的。
植物一方面被自己踐踏,一方面被動物踐踏;動物一方面被自己踐踏,一方面被人類踐踏。而唯獨人這種存在物是自始至終都在自己踐踏自己。生命形式是任何外在形式都無法改變的,而只有人不規規矩矩的遵循這種形式的規律,非要作繭自縛。于是人成為生物界唯一自尋苦果的物種,煩惱齊天,憂愁洞地。這才是真正的聰明反被聰明誤,也是人為什么總在受苦的原因。
這種殫精竭慮的思索讓一世沉痛不已,而當飛機降落到水鄉之城的機場,她走到外面見到花枝招展、喜上眉梢的圖圖時,不禁露出了凄楚而動人的微笑,她立刻從那種誕妄的想象中回到了斑駁的現實中。“生活是多么神奇的一個魔術師呀,現在她看起來多么光彩照人呀!”一世用平靜的目光回應著圖圖絢爛的微笑,暗自想道,“四年沒見,我們會說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