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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 名韁利鎖
  • 卜九九
  • 5098字
  • 2019-04-16 21:37:30

電影《病體》拍攝期間,一世的確在希臘。她在佛羅倫薩住了五年,付出了異常艱辛的勞動,才完成了《我心永恒》這部膾炙人口的作品。這一切多虧了托馬斯。那五年,托馬斯無條件地為她提供住、提供吃,使她能心無旁騖、專心致志地進行文學創作。因此,多年后,當這位姑娘站在諾貝爾文學獎的頒獎臺上發表獲獎感言時,她熱淚盈眶地首先提到了這位友人。托馬斯與一世而言,就像恩格斯之于馬克思,布洛德之于卡夫卡,我們絕對有理由這樣說,假如沒有托馬斯無條件地幫助,也就不可能有曇花這樣一個人物,瑞典文學院也就不會在未來的某一天莊重地宣布,中國作家曇花獲得了該年的諾貝爾文學獎。

安之琛用六個月的時間完成了《病體》的拍攝工作。

藝術畢竟是藝術,而電影藝術亦有它自身的需求。永恒雖然不愿整容,但開機后全劇組的人員一致認為男主角的面貌假如不做修飾,不能上鏡。連永恒自己也覺得大家的看法是對的。他進入了兩難的境地。最后世界一流的化妝師為大家解決了這個難題,他用精湛的易容術掩蓋了永恒臉上的瘢痕,使他看起來成為了一個完美無瑕的男人。與永恒對戲的是一位國際影星,她是個英國人,曾參演過安之琛的《蹩腳小丑》,在里面演一個配角人物。事實證明安之琛的選擇是對的,電影的拍攝工作異常順利,這在安之琛的導演生涯中是史無前例的。永恒的那張被易容術煥然一新的臉在鏡頭下可謂完美到了極致,連為他補妝的化妝師都聲稱,這是她最輕松、最愜意的一次工作。

“他根本不用補妝,他甚至都不需要化妝。”開機的第三天,化妝師對導演說,“他的那張臉簡直是上帝最完美的造物。為那張臉做任何修飾都是畫蛇添足。”

有一次,女一號對安之琛說了這樣的話:

“你說他是第一次演戲,我根本不相信。他的英文講得非常標準,他的演技也堪稱一流,最主要的是,他有天才般的判斷能力和精準的臨場發揮的技能,而且他始終知道如何表演能達到理想的效果。我覺得在鏡頭下,真實的他似乎和那個他飾演的人物融為一體了。總之,他是一個令人滿意的搭檔。假如他不是那么年輕的話,也許我會愛上他的。”

聽到上一屆奧斯卡最佳女演員獎獲得者這樣評價永恒,安之琛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深知這一次他押對了寶。只是,電影拍攝到一半的時候,安之琛覺得永恒變了。但究竟哪里變了,他說不清。他只是清楚地感覺到,開機前以及開機后的那段時間,永恒的言談舉止和精神面貌像清澈見底的湖水一樣,他能一眼望到底,但后來,不知不覺間,他感覺到永恒不再是那一汪清澈的湖水了,而是變成了一眼望不到邊的暗灰色的深沉的大海,海底究竟翻涌著什么,他看不清了,也弄不懂了。有一股不可名狀的力量注入了這個年輕人的精神,使他的靈魂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就是安之琛模棱兩可的推測和臆斷。安之琛發現,電影越接近尾聲,永恒的表情越凝重,只要攝影機不對著他,他的眉頭就上了一把鎖,這把鎖緊緊地鎖住了他胸膛里沸騰的情感和頭腦里翻涌的思潮。你看吧,只要沒有他的戲,他就會離開大家,一個人默默地坐在一個無人的角落發呆。那種發呆更像是在沉思默想。他究竟在想什么呢?無人知道。是什么攫走了那顆先前還歡快的心,取而代之的是心事重重和心不在焉?不得而知。是的,這個年輕人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有了心事,而且這種心事幾乎攫取了他全部的身心。他像變了個人似的,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仿佛他的靈魂在某些時候會悄悄地離開他的血肉之軀。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不知道。拍戲期間沒有發生任何意外之事,他為什么會突然變了呢?安之琛百思不得其解。

一個寧靜的夜晚,皓月當空。一天的拍攝任務結束后,安之琛看到永恒一個人在搭建在野外的攝影棚外面的一棵橡樹下坐著,便走了過去。他在永恒的身邊坐下,但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他走過來時,永恒只是輕輕地扭過臉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抬起頭看著滿天的繁星。現在,安之琛也抬頭看著繁星點點的蒼穹。他們凝視著浩瀚無垠的夜空,陷入遐想中。

“永恒,你在想什么呢?”安之琛突然問。

一開始永恒沒有吱聲,過了一會兒,他低下頭,慢悠悠地轉過臉看著導演,用低沉的聲音回答:

“我在想哪兩顆星會是我的父母的靈魂的顯圣。”

“他們都去世了么?”

“是的,他們在我十三歲時出車禍去世了。”

“他們都是好人么?”

“都是好人。”

“那么,其中有兩顆星一定是他們。”

“我也是這樣認為的。”說著,永恒又抬起臉仰望著深不可測的天空。奪目的銀河橫跨天際。

雖然群星閃爍,但夜的顏色依舊是黑的。兩行熱淚順著永恒的臉頰流淌下來,但安之琛沒有看到。假如他看到了,也許明察秋毫的他會明白這一時期這個青年的確因為某種情感上的原因突然改變了。但即便他了解了這一點,也依舊難以想象永恒的內心究竟經歷了什么。那種經歷是無法用語言描摹的。從這簡短的對話,我們可以相信這個年輕人記起了一切。是的,他的記憶突然奇跡般地復蘇了。假如這不是奇跡的話,那么這個世界上就沒有所謂的奇跡了。這一功勞絕對要歸功于《病體》這一劇本。就像傷口因為針對性的藥物而逐漸愈合一樣,在演戲過程中,每一句臺詞,每一個場景就像心理暗示一樣,促使永恒深睡已久的記憶在慢慢地蘇醒。那記憶的深潭在某一個臨界點突然變成了回憶的淺潮,他想起了一切。從失去記憶的那一刻開始,那一去不復返的過去像幻燈片一樣,一幕又一幕浮現在他的腦海里。他演的這出戲的某些情節就是他人生那一時期的某些情節的翻版,正是那些復制的情節像粘合劑一樣使他的記憶連貫起來。他想起了自己丟失的那部分人生,記起了那可敬的雙親,想起了自己的原名,知道了那謎一般的童年歲月。曾經他是那么幸福,而不幸驟然而將。對此,他不抱怨,只有感恩。因為他知道了這樣一個真相:有個姑娘讓永恒代替了目舜,又是這同一個姑娘讓目舜找回了自己。當他記起這一切的時候,他也知道這一生他的命運就是她。

2024年初夏,電影在美國上映,但觀眾并不知道電影《病體》就是小說《我心永恒》改編的,因為制片方可謂是大膽地另辟蹊徑,影片上映前沒做任何宣傳工作,因此觀眾沒有得到影片的一星半點信息。但正是這部小制作且充滿神秘感的電影一上映轟動一時,獲得了巨大成功。同年在奧斯卡金像獎頒獎典禮上,該片獲得了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在內的十個獎項。安之琛如愿以償,實現了為自己頒發終身成就獎的這一夙愿。

頒發奧斯卡獎的那一天,一世依舊在希臘。作為最佳編劇的獲得者,她接到邀請,但并沒有親臨現場。她在租住的公寓里,坐在電視機前,一邊喝咖啡,一邊觀看頒獎典禮。這個三十八歲的女人多年前那么渴望自己的作品得到公眾的認可,但現在,當逆轉的命運把她推到榮譽的巔峰時,她卻悄悄地躲了起來,不愿拋頭露面。因為這時她已經明白,在某種意義上,名聲也是一種奴役,奴役什么呢?奴役她的自由。所以她選擇在遠方平靜地觀看這場榮譽的大戲。實際上,影片公映的第三天,就有好幾個出版商聯系她要出版這本小說。一世把出版權委托給了第一個給她打電話的人,小說在奧斯卡頒獎禮的同一天正式發行。也正是這部小說在二十一世紀死氣沉沉的文壇掀起了巨大的波瀾。世界文壇開始關注這位年輕的女作家。2025年,瑞典文學院思之再思、慎之再慎,做了一個震驚中外的決定,在一片爭議聲中,把該年度的諾貝爾文學獎頒發給了這位還不到四十歲的中國女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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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電影拍攝期間,永恒聯系了一世,但始終聯系不上她。他之所以聯系不上她,是因為她不想讓他找到她。假如她不想讓他找到她,那么,他就永遠找不到她。這就是愛情的距離。

可是,五年來,永恒的一切一世都了如指掌。因為永恒的身邊有她的眼線,那便是單仁。沒錯,單仁始終同一世保持著聯系,只不過她要求他對其他人守口如瓶。所以,她知道永恒在監獄里毀了容,知道他有幸遇到一個智者,這個智者像《基督山伯爵》里的法利亞長老把自己所有的智慧都教給唐泰斯一樣,也把自己畢生的學識都傾囊相授于永恒,也知道出獄后他拜訪了諾貝爾物理學獎的得主漢斯·斯泰恩,并在斯泰恩的指引和舉薦下,得到了哈佛大學的邀請,但他拒絕了,就為了參演《病體》這部電影。永恒決定參演這部電影的當天晚上,單仁給一世打電話,對她這樣說:

“一世,我相信只要你出面勸阻永恒,他一定會改變決定。我擔心一旦在演藝界得到名聲,品嘗到聚光燈打在身上的虛榮感,他會一勞永逸地拋棄真理,而熱衷于世俗的名利。這樣的話,喬叟多年的辛勞就功虧一簣了,你對他的期許也就成為幻影了,而他遭遇的苦難也就沒有任何價值了。厄運應該鑄就才德,不然在厄運中掙扎過的人就真的是悲劇人物了。”

一世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后回答:

“單仁,歌德曾借《浮士德》這本書說過這樣一句話:一個善人在黑暗的沖動中,也會意識到哪才是正途。雖然我不知道永恒的血液里是否流淌著善念的成分,但我知道,當他遭遇不幸時,我可以伸出援助之手,但當他在順勢中抉擇人生的方向時,我絕對不能干涉。他有的是自由意志,會獨立思考,不管他做出何種選擇,都是他心靈的決定。”

“你堅信他不會誤入歧途?”單仁問。

“不,我什么都不能保證。”一世回答。

“你還愛他嗎?”

一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依然愛著你。”單仁又說。

一世依舊沒有吭聲。

說實話,任誰都沒有想到這部電影會獲得如此巨大的成功。尤其是永恒,僅僅二十四歲的年紀,參演第一部電影,就成為奧斯卡最佳男演員的獲得者,這是何等的榮譽。這部電影讓這個曾遭受厄運的年輕人在一夜之間名利雙收。他從一個昔日的囚犯搖身一變成為影界的寵兒,這種華麗的轉型雖然已經成為既定事實,但知道內幕的人依舊難以置信。就好像那是一個美輪美奐的夢。獲獎后,無論國內還是國外的頭條,報道的都是這位影界新人的消息,而且他的照片像滿天的星星充斥漆黑的夜空一樣,充斥在人們的生活里。單仁、木森、萊芒和奕理都一致認為,演藝界像孫悟空頭上的緊箍咒一樣,已經套住這個年輕人了。奧斯卡頒獎典禮的那一天,由于永恒的緣故,這四個男人聚在木森的家里也在觀看直播。現在他們已經很難見到永恒了,因為近期他一直在美國,像所有的名人一樣,他的時間已經被名譽買斷了,他的時間不受他自己支配,而是受那個毛遂自薦的所謂的經紀人支配。

一世在希臘,單仁、木森、萊芒和奕理在中國,這五個參與永恒人生的人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屏幕,等待著觀看這位命運的寵兒在全世界的矚目下走上講臺領走他人生的第一份榮譽。

“你們說上臺領獎的時候,永恒會不會用易容術?”奕理突然說。

其他三個男人先是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奕理,然后又面面相覷。最終的答案是二比二,萊芒和單仁認為永恒不會用易容術,而木森和奕理認為永恒一定會用易容術。

“我敢肯定,永恒一從美國回來,就會立刻整容。”奕理又信誓旦旦地說,“形勢所迫,他不得不這樣做,雖然他一開始拒絕這一行為。但現在他的思想很可能早就轉變了。名利就是魔鬼,會把人心腐蝕得面目全非。”

“答案很快就會揭曉的。”萊芒接話說,“假如上臺領獎時,永恒沒有用易容術,那就證明他將來不會整容;反之,當然就是奕理所說的那種情況了。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萊芒,咱倆賭一把如何?”木森突然轉過臉看著萊芒,翹起二郎腿說。

“賭什么?”沒等萊芒接話,單仁迫不及待地問。

“如果永恒敢拿那張毀容的臉面對全世界,萊芒就辭掉公職,上山接替古稀的職位,經營茶院,無條件地為那些熱愛藝術的人提供優雅靜謐的環境,讓他們能遠離塵囂,投身藝術。你們知道這也是那位已故老人(古稀的靈魂在三個月前離開俗世直達天堂了)的遺愿;我呢,就會轉行,不當律師,當出版商。你們知道當律師這幾年我變成了一個有錢人,可那些錢賺得容易,花得卻沒有價值。所以,假如我當出版商,出版的每一本書絕對不考慮商業價值,只考慮文學價值。我希望在當代我們中國也能出幾個盧梭和伏爾泰般的啟蒙思想家。振聾發聵的思想不管在任何時代都是需要的。正如當代的進步人士把十八世紀、十九世紀文學家的書籍視若珍寶一樣,我希望在二十二世紀,或者二十三世紀,有識之士也喜歡閱讀二十一世紀思想家和文學家的書籍,而不是幾個世紀過去了,人類思想的精華依舊取自二十世紀之前。假如科技在突飛猛進,而人類的思想卻停止不前,甚至倒退,難道這不是一件悲哀的事情么!”

“我同意。”萊芒不假思索地回答。

木森之所以打這個賭,是因為他早已厭倦了青紅皂白的游戲;而萊芒之所以同意了,是因為他也早已厭倦了和毒品以及吸毒的人打交道。那種只是為了錢而奔波的生活他們過夠了,也過膩了。他們想過一種理想的生活,哪怕這種生活接近烏托邦。在潛意識深處,他們有一種共同的心愿,那便是在有生之年為這個精神頹廢的社會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單仁和奕理沒有搭腔。前者早已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命途綁在了心理學的領域,而后者則是被妻室兒女拖累,談抱負對他而言太奢侈了,他的生活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只求現世安穩。于是這個賭約就這樣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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