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之恩理當(dāng)報答，只是本將軍肩負(fù)重任，只盼仙尊那里不會耽擱太久。”武芙轉(zhuǎn)而又望向躍兒，“殿下孤身此處若遇上野獸......”

仙鹿鹿角一指，便有一道金光將躍殿下罩住。鹿兒馱上武芙便飛馳起來：“有結(jié)界保護(hù)，殿下很安全。”

飛躍了無數(shù)條溪流、大河，終于來到一處綠樹成蔭、鳥語花香的仙境。此處陽光普照，偶然間還有微風(fēng)吹過。

“這是什么？”武芙指著懸掛于枝頭的竹簽問道。

“是人一生所患疾病，綠簽?zāi)茚t(yī)好，紅簽則直赴黃泉。”

武芙看到一支紅簽上寫有名字和年歲，再看前頭千千萬萬的竹簽，不禁感慨。

“每個人都各有命數(shù)，仙尊做的便是日夜研究藥理，盡量延長世人的壽命。只是紅簽卻是天命司所定，仙尊無法改變。”

武芙彈了一下鹿角，問道：“寶鹿，讓本將軍看這些有什么用？反正人橫豎都要死。本將軍很忙，何時能見到仙尊？”

鹿兒豎起長長的鹿角頂向武芙。

“哎，弄疼我了。”

“叫你言語不尊。”

突然一支粉色的竹簽吸引了武芙的注意：“居然還有粉色？”

“你仔細(xì)看看上面的名字。”

武芙。

居然是自己的簽，武芙差點傻掉。

“怎么沒有命數(shù)？”武芙將粉簽?zāi)迷谑种校罂从铱矗疵嬉部催^，可就是沒有命數(shù)。

“沒有命數(shù)還不好？”

武芙好奇地望向?qū)毬梗p目瞪圓：“好？”

“能得長生還不好？”

武芙眼皮一翻，差一點暈過去，眼睛瞪的更大了：“長生？”

寶鹿點點頭，似通人性。

“我已為你向天命司求職，隨時可去天宮報道，千年之后，待你我修成仙位，我便來迎娶你！你看蕓蕓眾生竹簽皆為綠紅，唯有你武芙能得此幸運。”

熟悉的聲音，像極了南方那個曾為自己受過牢獄之災(zāi)之人。

武芙不由地后退，原來是他。此時他早已不是楊易，而是白衣飄飄、仙骨淳化之人。白衫微飄、青絲垂腰，熟悉的眉眼沒了陰險、爾虞我詐之態(tài)，在這清凈之地享受當(dāng)神仙的滋味對他來說未嘗不是一種快樂。只是有些錯一旦鑄成就注定沒辦法得到原諒。

“在南方，從你登門討藥開始，我就無法自拔地愛上了你。你率性、認(rèn)真，待人真誠，有勇有謀，我雖閱便天下女子，但唯有你與眾不同。心甘情愿為你入獄受災(zāi)，若不是出于愛，還會是出于什么？你是我楊易此生唯一一個敢拿性命去呵護(hù)的女人。”

“說的很動聽，難道不是出于你想當(dāng)皇帝？難道不是因為你想反抗朝廷強(qiáng)加于你的稅糧？我只是一介武夫，一個隨時要上戰(zhàn)場、視死如歸的寡婦，沒有誰會對這樣一個寡婦動情。你知不知道，為了打敗鐵刀手和起義軍，我和將士們耗費了多少心血，歷經(jīng)多少磨難才完成使命。就因為你一個邪念，立刻就將勝利化為灰燼。我恨你！我這輩子都不愿再見到你！你是個無情無義的小人！騙子！奸商！”

“我楊易確實做過奸商，我還是騙子，我是小人。但是你可知道？我其實一點都不喜歡當(dāng)皇帝，我只是覺得只有帝王才能配得上你武芙，統(tǒng)領(lǐng)三軍的大將，因為我想娶你。你信嗎？如果你還那樣堅持的話，那么你再看看這支粉簽，至少它不會說謊。我的前半生確實是為了欲望，但是自從遇見了你，我的人生就徹底改變，我只想娶你，僅此而已。”

她突然憶起南方的諸多往事，內(nèi)心猶如被毒蛇咬過一般疼痛，卻仍然平靜地望著他：“楊易告訴過四娘武將軍軟硬不吃，你不會不記得了吧？”她不再看他，毅然決然地與他擦肩而過。

仙鹿岔開四蹄，擋在面前。

“帶她走吧。”楊易搖搖晃晃走向酒壇，隨手拎起一壺就往肚里灌，微風(fēng)吹過，枝頭的竹簽哐哐作響。無意間瞥見一支紅簽，付胤冀幾個字明晃晃顯現(xiàn)著。楊易眼神迷霧，略有醉意，自言自語道：“武芙，一介武夫，不料付胤冀和我同時看上了你，你還是選了他，連神仙都不要當(dāng)。”

“我是為你好你怎么就不明白，他陪伴不了你幾年......罷了，我楊易就此當(dāng)個逍遙神仙，從此不問紅塵。”

酒壇落地間，濺起一地碎瓦，猶如他的心在此刻死去。

大漠之長可伴孤仙，風(fēng)沙不換可蓋孤心，人間一世只為一人紅塵念念，而萬年之后可能還能記起一個名字來。

仙居后坡新栽的一株芙蓉含苞待放，鮮嫩飽滿，若能開出花來，必是美麗動人。這移栽芙蓉、精心打理雖耗費了不少心思，但是看到芙蓉便如同遇見了佳人，如今佳人一走，往后也就沒了那份打理的心思，芙蓉花開花長，便是順其自然吧。

“仙尊，明日起我們真的不用再澆它了嗎？”仙鹿乖乖依偎在他腳邊，水靈的眸子惹人憐惜。

楊易輕輕嘆了口氣，望著遠(yuǎn)處那株長勢喜人的芙蓉花，悲憫道：“罷了，今日她既已成了我心里的一道疤，何必再看到此花，與自己過不去呢？”

鹿兒緊緊地依偎著，不時用鹿角往他身上蹭：“萬年，只需一眨眼便過去，時間會沖淡一切傷痛。”

楊易突然感到鹿兒從未有過的溫暖，紅塵顛簸，與一頭靈鹿相處萬年雖平淡卻也不失快樂，希望時間真的能沖淡一切。

鹿兒將武芙送回原處，期間武芙沉默不語。

待武芙臨別時，鹿兒問她：“你真的沒有什么想對仙尊說？”

武芙轉(zhuǎn)過身來，南方的諸多往事再一次涌上她心頭，內(nèi)心感到千回百轉(zhuǎn)，但是終究走了不同道，再交集還有何好說？

鹿兒眸子水靈，懷著期盼的眼神。

“寶鹿，你是一頭好鹿，我只能活一個凡人的壽命，而你卻能陪伴其萬年甚至更久，望其往后余生能得你相伴。今日恕我訣別，此前蒙其關(guān)照，又承蒙仙藥九死一生，武芙在此謝過。若他能修成正果，得道成仙，多為世間苦難之人治病治人，便是我對他唯一的期望。”

千年之間，楊易曾三次問起此事，每每聽完鹿兒的復(fù)述后陷入沉默，她是在要求自己用修道、造福世間來彌補(bǔ)過錯。有時也會朝向遙遠(yuǎn)的天際坐上一整日，最后默默地離去。千年，并沒能讓他忘卻掉一個人。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音容笑貌、她的名字早已被他深深地埋藏進(jìn)了心底，化作心間的一方糜肉，偶爾還會發(fā)作，令他隱隱作痛。

“楊仙尊，可還記得上回本司帶過來的少女畫像？”司命君笑嘻嘻地等待他的回答，如果說前幾回的畫像不盡人意，那么這回的可是天上少有，再美也不過如此，仙尊應(yīng)該不會再拒絕了吧，如果再拒絕，往后誰還敢再上西境來說媒。

楊易愣了愣，直視司命道：“西境冷清荒蕪，那些女子長相雖好，但未必吃的了西境之苦，以后別再幫我牽紅線了，一個人一頭鹿就挺好。”

送走司命，楊易從竹簽林海中穿過。

那支粉簽早已換了顏色，蒙著厚厚的塵土，不知何時湮沒在成片的紅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