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珠送來太后約好的時間和地點，宿棠一剎那高興得快要從桌上翻下來，可她還是忍住了，繃著臉隨意一瞥，叫宮人們把流珠送走了。

流珠不屑地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冷氣來。

等人前腳邁出了門，宿棠后腳就把那帖子翻來覆去地看了幾十遍，慕遲，慕遲，她心中念了足有一千遍。

這次辦完了事，就和他一起走，從此管它去哪，再也不回來了。

她想起慕遲纖長的手指，翡翠的發飾，素衣帶，轉眸看她那一瞬的樣子。

僅那一瞬，她便沉淪在他眼里。

從此她心中反復念的都只有他的名。

慕遲，慕遲…譬如她第一眼見他，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好看的人。

譬如她后來見他，只要他笑，她心中的天下都放的下。

“宿棠。”門外突然傳來長信的聲音，宿棠慌忙將帖子壓到梳妝臺底下。

“怎么了？”宿棠一邊往出走，一邊收拾好身上的衣裳。

“王上說要見你。”長信眼里都是掩不住的笑。

宿棠點點頭，請長信坐了下來，回房換了一身衣裳。

這一次她穿了一身素雅的白絹衣衫，上面卻幾朵開得正艷的海棠花，有如新雨過后爛漫多姿的少女。配以白穗子，珍珠和剔透的玉珠子，素淡卻不失體面。

去的時候尚訣正在看書，也沒說讓宿棠坐著，或者讓她起來，長信還好，跪著也無妨，只是宿棠前些日子剛受了腰傷，這陣堅持不住，不由得左右扭動。

尚訣從書后面偷偷看她，見她扶著腰，另一只手托著地。

“咳。”尚訣假意咳了一聲，宿棠立馬跪好了，將頭伏得低低的。

一邊的宮人看不下去了，向尚訣低聲耳語道：

“王上，宿姑娘前些日子腰上受了傷。”

尚訣神色微微一震，但他依舊繃著臉，眼前這個任性不知輕重的姑娘，不知讓他為她多下了多少功夫。

他恨她什么事都要自己來的性子，恨她為了成全別人，豪不顧自己的感受，最恨他為她千千萬萬次，她心里卻始終念著別的人。

“長公子說，你知罪了。”他開口打算給她一個機會。

“宿棠罪大惡極，只是不知王上說的哪一樁。”

“樁樁都算！”尚訣從座上下來，他原本以為今天這個女子可以服服帖帖的，這樣一來，他給她個臺階，她還可以…

“全憑王上處置。”她的頭伏在地上，額頭緊緊貼著冰涼的地面，她知道他寵她，因此她欠他太多太多。如果他要還，她就還了他，如果他不要還，她就跟慕遲一起走。

“呵…”尚訣轉過身去，“長信，這便是你說的知罪，這便是你求寡人的叫她官復原職。”

“王上…”宿棠假裝看不見長信幾近哀求的眼睛。

“你出去。”長信聞聲退下，臨走，他的眼睛一直向宿棠使著眼色。

“寡人會讓你明白，”門重重地關上，宿棠依舊跪在原地，尚訣干脆席地坐在她面前，眼睛與她平視，“你的做法有多么愚蠢。”

“與王上比起來，宿棠哪件事不愚蠢？”宿棠反諷回去，眼睛直勾勾地對上他的眼，那里面比尚訣的恨更勝一籌，他的心里咯噔一聲，好像這能洞悉萬物的眼睛一下子刺透了他的心房。

別過臉去，“你知道什么？姑娘家的。”

“知道你是個蠢蛋。”

尚訣生平第一次聽人罵他蠢蛋，不由得睜大眼睛，他不確定是自己聽到的，“你說什么？”

“沒什么。”宿棠又重新跪好，她暗地里已經罵過好多次他是蠢蛋，她怕現在罵不出來，以后就沒有機會罵了。

“……再罵一次？”假裝沒好氣地試探地問道，宿棠再也忍不住，噗地笑出了聲。

“寡人封你做王后好不好？”

一聽這話，她便知道他的不正經又來了，不知道怎么回他，索性跪也不跪了，轉身收拾好衣裙快步走到門口，推開門，也不管別人怎么看她，拉著長信就走。

依舊是那樣直沖沖地走，頭微低著，好像上面有角，可以撞開前面的許多風。兩只腳邁得步子不大，卻頻率極快，腰間的穗子一閃一閃的。

是夜

“王上，前方戰捷，照此下去，只不消半年，我們便可將失土全部收回。”階下的將軍來報，尚訣點點頭。

“可是…王上，叛軍有相當數量的一支軍隊，突然蒸發，不知所蹤。”

“在哪里失蹤的。”手中的拳頭一下子握緊，一種不詳的感覺猛得略過心頭。

“臨安城附近，我們安排在叛軍的間諜，就失去了消息。”

“去，派人全盤搜尋，哪怕一戶人家一戶人家地搜，一個也不能放過。”

“是。”階下的人深深跪拜，腰上的劍重重磕在階上。

尚訣長舒了一口氣，他這口氣舒完，便猛足了氣沉坐了下來，另一邊坐著的，是故去王后的父親。

“寒大人，就不必多慮了吧？”

寒大人坐在一邊，卻是膽戰心驚，手中的茶盞被尚訣這么一問，又重重跌回。

“你女兒不愿意做這王后，寡人放她走，可她聯合起國師來騙寡人，不知道寒大人以為這是什么罪？”

寒世臣打了個哆嗦，跪到地上，汗如雨下。

“臣罪該萬死…”

“那倒不必，”尚訣起身，走上前，寒世臣的冠頂只與他的鞋底相差不到一寸。

“寡人已經昭告天下，王后娘娘因病去世，也算是送了你個順水人情，這樣吧，你也送寡人個人情，將太后那些年給你的密令拿出來，讓寡人好好看看。”

“臣不知道王上說的是什么密令…”寒世臣已是雙股戰戰。

“寒世臣！”哐，紫砂杯摔在地上碎成了四大片，一塊小片飛濺了起來，寒世臣的臉上迅速滲出了一道長長的血跡。

“非要寡人將罪都定在你的身上嗎？她給了你什么好處？你果真以為，寡人沒了你就治不了她的罪嗎？”

風呼啦一下地吹拽過宮前的許多花樹，窗戶嘩嘩作響，宮人宮女們紛紛去關，天上積了厚厚的云，壓得整個王宮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深沉得讓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