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繁華的落地，是秋風掃蕩后的戰場，撒一把麥粒如同撒下一把希望，希望被掩埋在落葉之下，靜等寒冬襲來，靜候春風吹醒。這是個閑適的季節，秋糧收完一片紅火的歡喜，秋種又播下來年的希望，至此這個冬的開始是一場追著熱炕和暖陽的節奏。剛入冬有了霜降，空氣彌漫著干燥的寒冷，余生抱著孩子坐在院子的北墻根曬著太陽，兒子一歲多了，已經可以蹣跚走步，大妮跟著他逗弄，洪峰嘴里口齒不清的喊著：“姐姐等等我。”謝大嫂在前幾天順利生產，是個女孩，婆婆沒有來伺候月子，還是她那近七十的老母親過來照料的，這段時間妮子大部分時間都吃住在余生家，這個三歲的小姑娘，很是喜愛洪峰。余生一邊看管兩個孩子，腳邊放著針線籃子，她要抽閑暇時多做點鞋子，孩子開始走路廢鞋，而且長的也快。余生的包袱里一堆做好的鞋可以讓洪峰穿到五六歲，她還抽空給水生做了棉鞋和單鞋，自己的，那個男人于生沒有操心他，因為在婆婆的柜子里一堆做好的鞋子和衣服，大概知道自己兒子的軟弱所以母親提前做好了一切。余生手里是給水生的棉鞋，眼看寒冬要來了，就差最后最后一道工序她要趕緊做好。太陽的光照在余生紅色條絨的棉襖上，趁著一根烏黑發亮的大辮子，光在她臉上灑下細碎的的溫柔，水生端著一盤春卷走進院子就看見這樣美好溫馨的畫面，這是他今天第一次做成功的春卷，迫不及待端來給余生嘗嘗，余生聽見腳步聲抬頭看見水生俊秀的身影嘴角不自覺的溢出笑：“你來的正好水生，快過來試試這雙棉鞋，松緊我還可以給你改改。”自顧的說著彎腰把鞋放地上，伸出的袖子里露出那亮黃的鐲子，在陽光下閃著溫潤的光澤。“你又給做鞋了，還有一雙沒穿呢，先放著，來你先嘗嘗今天新作的菜。”說著捏起一個遞到余生嘴邊，一出鍋就端來，空氣不是特別冷，路途挨的近，放進嘴里的溫度剛剛好，紅豆沙的餡軟糯香甜，余生第一次吃這個“太好吃了，這是你做的，這叫啥啊？”“這是春卷，還可以做成菜餡的呢，下次做給你吃，今天我頭次做呢”水生一邊解釋著一邊又捏兩個分別遞給洪峰和妮子一塊，兩個孩子吃的格外歡喜。洪峰認得水生看見他來每次都是抱著他大腿求抱抱，水生陪他玩還喂他吃的，所以他和水生也比較親近。放下盤子水生拉過一個凳子，余生把新鞋遞給他：“趕緊試試。“水生聽話的脫了已經有些破舊的鞋換上綿軟暖和舒適的新鞋，腳底仿若踩著踏實，站起來走了走試試松緊不得不佩服余生的手藝和眼距”剛合適姑，不用改了。“”那就好你直接穿著吧，舊鞋我給你再補補。“”不了留著冷了在穿吧，這么早穿舍不得。“”那你回家去換雙把這個舊的脫下來給我。剛好，我要去街上買點豆腐去，走吧一起去，回來順便把舊鞋給我。“余生起身，把針線籃子放回屋里，抱起洪峰水生一手拿著盤子一手牽著妮子出了院子，巷子右拐就是街道了，水生家就在街道邊第二家，快走到家門口時卻看見門口聚集了好多村子的人，水生一陣納悶，他們這個院子住了三家呢，誰家今天這么熱鬧。圍觀的人群里有人看見水生和余生立馬喊：“水生啊，趕緊進去看看你奶奶恐怕不行了。”水生懵一下，早上他回去拿東西時還好的啊，不容多想拔腿進了院子，院子里幾個鄰居都在，奶奶剛被眾人抬回炕上，已經沒有意識，鄰居老馮叔說奶奶早上在院子里打算出來曬太陽，舊社會的小裹腳就被還沒化的霜凍滑了一下摔倒地上就沒醒來，掐了半天人中也沒反應，等大伙打算抬到鎮上的衛生所去時，老麻叔檢查一番說人已經去了，水生就是在老太太咽氣時進的院子。水生看著已經變成尸體的奶奶，沒多少難過，只是有些悲涼，這個奶奶在他九歲至今的生涯里所做所為如同一個惡毒巫婆般的存在，他一直很討厭她，甚至極度厭惡憎恨。可如今面對冰冷的身體似乎只剩悲涼了。他深知奶奶一輩子僅有的慈祥善良和牽掛都給了他那個智力低于成人的癡養父。對著炕上冰冷的奶奶水生第一次真誠的跪下重重磕了三頭：“奶奶放心走吧，我會照顧好爹。”昏暗的老房子似乎吹過一陣陰風，屋子的門簾飄起一角碾轉一圈又放下，窗外投射進的光點靜默照耀著空氣里飛舞的灰塵，隱隱跳動的纖細像一場告別的舞會。余生把孩子遞給馮嬸子掀開門簾進了里屋，看見跪在地上磕頭的水生，上前扶起他：“別難過，老人家走的也算安詳沒遭罪。你趕緊通知他們這邊本家的親戚來見最后一面，先找出壽服我給她擦完身子然后換上。”余生細細的說到。“姑，我不難過，就是感覺有些凄涼。這人說沒就沒了，你說人這輩子圖個啥？”水生無限感慨的說到。余生默默聽著，是啊，她也一直不懂這個問題。空氣突然變的壓抑，余生打來溫水，幫老人擦洗身子，以前害怕山路邊腐爛的尸體，可如今面對自己認識的人似乎她只是睡著般平靜安詳。水生翻箱倒柜終于找出老人早就備好的壽衣遞給余生，箱底還有一些零散的紙幣，幫余生一起翻身給奶奶穿上，兩人無聲的默契配合著。安頓好以后，水生開始通知親戚前來見最后一面，親戚并不多，水生又是后來領養的，基本也都很少走動。象征性的過來慰問一番，然后一一磕頭拜別，深黑色的棺材里老人安詳的躺著，一生的德業孽障隨著生命的最后流逝也一并消散。這個初冬預備了一場寒冷，紙錢隨北風飄送，水生穿著一身孝服，攙著自己的養父，走在棺槨前面，家里沒有錢操持一場白事的酒宴，第三天凌晨一眾親戚送老人下土。同村子抬棺的送行的，余生走在隊伍的最后面，按著輩分她也戴了孝，嬌俏的樣子又惹的人們暗自議論嫉妒。水生回頭看了一眼，眼里藏著別人不懂的牽掛和酸澀，這個冬季水生開始當家做主照顧養父料理家事，這個冬季開始他不在是少年。望著滿天飄灑的紙錢在風里打旋，水生心頭又涌上濃濃的悲涼，回頭看看余生，那低眉淺眼的嬌俏，水生想，他生命里剩余的溫暖只剩余生了吧。余生抬頭看過來和他視線相撞，一個滿眼心疼，一個難掩深情。北風烈烈寒，余悲風里散，紙錢晚風送，誰家添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