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帶著豐滿從容而至，一場碩果的較量，一場落黃的飛揚。天氣總是晴了又雨，雨了又陰，稻穗已經折腰等待鐮刀的照料，田野一片金黃，果園里的果子散發誘人的紅光。余生背上背著洪峰，給孩子手里塞了個撥浪鼓，然后放在地上鋪的蛇皮袋上，上面放的吃的瓜果和一些饅頭；“小峰乖啊，看娘給你割稻子做大米飯給峰峰吃。”抬頭瞅了一眼又變陰沉的天，她催促旁邊的男人：“咱們得放快點，趁著停雨的空擋趕緊收割完了。”地里還有隔壁謝大嫂家的男人和他兄弟兩個，這里的鄰居在農忙時人手不夠都是彼此互相幫忙的，頭一天才幫謝大嫂家里收完，昨天落了些雨，今天大家又聚一起幫余生家收。兩畝多點的水稻田，余生和男人割，謝家兩兄弟負責打谷，這是一種關中人特質的水稻脫粒的工具，一張雙人床大小的長方形木桶，半人高度，四個角各有木槽用竹竿豎著插入槽內，竹竿的高度有一人半，留一面口，其余三面用特質的蛇皮袋順著竹竿圍起來像一面墻，留口的那面就是人站的地方，要把割好擺放成捆的水稻使勁摔打在桶內，成熟干燥的稻粒就會脫落，這種古老的工具在那個沒有機械的年代是關中人收獲秋糧時必備的工具。大家一邊閑侃著一邊忙著手里的活計，鐮刀割水稻的咔嚓聲，打谷桶里摔稻的啪啪聲，此起彼伏，是一場秋日的交響樂。男人溫吞的性子割水稻依然沒有改變，慢慢吞吞，總是連不上打谷的人，余生一個人只能埋頭快速的干，還得時不時瞅瞅孩子，雖然有大妮在旁邊陪著玩，余生還得分些心思照看，眼看著又趕不上打谷的速度了，水生卻在這時抗著鐮刀腳步輕快的趕來了：“姑，你無看孩子去，我來。”說話間已經埋頭與黃燦燦的水稻里，手里的鐮刀又快又準，大家的速度立馬又和諧了，余生站起酸的腰抬起胳膊抹抹額頭的汗，總算可以松口氣了。水生那身軍祿色帶著補丁的外套嵌入眼前的秋色，像是油畫里的顏色，余生心里漫過一絲欣慰：”你怎么來了，廚房不忙了？“”早上的忙完了。我跟師傅說今天收莊稼呢下午不去了。“水生頭也不回的說著，手里的動作絲毫不停，余生也加入緊張的收割：”請啥假么，我們慢慢收也就完了，耽誤你事怕師傅又叨叨你。“”這有啥叨叨的，現在是農忙時節，供銷社吃飯的人也少，都回去秋收了，誰叨叨啊。“水生不在意的說著。“真是多虧你來了。”余生由衷的說到。“你也真是的，咋不叫我，我忙完上你家去門鎖著，還是門口的謝大嫂告訴我你家今天秋收呢。”“本來打算在等幾天，這不是今天剛好雨停了么，就臨時決定趕緊收，剛好謝家兄弟都有空。”謝大哥看著水生割稻子的速度嘴里嘖嘖稱贊：“好小伙子啊，真勤快來給你姑家幫忙秋收呢。這活干的利索，聽村長說你廚藝好，這干活也是個好把勢么。這以后要娶個媳婦了日子不得過紅火了才怪。”余生聽到娶媳婦幾個字，心里泛起自己不自知的酸澀。水生打趣道：“村子里誰家還沒個好把勢啊，男人么，干活就得有男人樣子。”說完鄙夷的瞅了一眼旁邊埋頭沉默的男人。謝二哥也開口了閑扯：“我說水娃啊，你也快二十了吧。”“謝二哥我馬上十八了。”水生辨到。“那也不小了，你奶奶給你說著媳婦了沒？”水生狀似不經意瞅了一眼余生，余生聽到謝二哥的問題時不自主的豎起了耳朵，沒有覺察到旁邊眼神。水生自嘲的開口：“啥媳婦啊，家里窮誰跟我啊。晚上睡覺都怕腚晾著呢。我奶奶哪舍得錢給我找媳婦呢。”“哎，也是，你那個癡養父就夠你奶奶操心了，到底你不是從小養大的，還是有隔閡。我倒現在記得那年你奶奶為了一代鹽把給你交了的五毛錢學費又要回來。導致你失了上學的機會。真是可惜了這么個好苗子了。”謝二哥似乎有些同情感慨的開口。余生心里翻過一陣波浪，原來水生還有這樣的遭遇，她以為他不識字是不愿意去學校呢。水生似乎已經習慣了：“都熬過來了么，反正現在跟師傅學的挺好，以后有自己手藝了也就不怕餓死了。”一伙人嘮著過往的艱辛，時間滑倒中午，余生瞅瞅太陽抱起孩子領著大妮回家準備午飯：“你們先收我去做飯。”“姑，我要吃油潑面，辣子和蒜要多。”水生叮囑道。謝大哥一旁打趣：“小伙嘴還饞么。”“那是，干了半天活哦就要吃這才夯實。”“晚上么媳婦夯實了咋消化么。”謝二哥看著沒女人的田里開起了葷話。水生仿似也習慣了他們的污言穢語：“么媳婦了去村子里聽墻角。”“哈哈哈，你這小子，上趕著招呼人家揍你。”“不怕，我沒媳婦腿不軟能跑的快。”水生痞痞的說著。一伙男人邊聊著葷話便加快手中的活計。大妮過來喊大家回去吃飯，余生已經搟好了面，煮了一大鍋還炒了幾個熱菜，男人都能小酌幾口太白酒，這種酒是關中人家家必備的待客佳釀。太白酒始于商周，盛于唐宋，成名與太白山，聞名與唐李白。是中國最古老的酒種之一。余生配著大片的五花肉，粉絲，豆腐片，和白菜加紅蘿卜，一盤色澤艷麗的下酒菜就擺在了桌上，桌上擺放著幾個金橘大小的酒盅，這也是關中人品酒的一大特色，自古關中出文人騷客居多，所以飲酒的方式也由此而含蓄。男人們圍坐在桌前小酌閑侃，女人們則灶前忙碌，謝大嫂已經八個月了，挺著肚子幫余生燒火，余生煮面撈面放料潑油一氣呵成，頓時一碗飄著蒜香和辣椒香的味道充斥人的嗅覺，一碗碗端上桌，關中漢子的大海碗趁著小酒杯的柔情，吸溜面條的聲音是一場勾引味覺神經的美妙樂章。謝大嫂自己盛好面和妮子一起坐在灶前吃，余生顧不上她得開始新一輪的煮面配料，洪峰似乎是聞到飯香了，本來打盹的他立馬開始啼哭，余生忙的顧不上，水生放下碗：“姑你忙我去看。“說著抱起孩子放在自己腿上，端起碗給又讓余生給她一碗面湯，把沾了辣椒油的面條放湯里涮涮喂到洪峰嘴里，孩子許是餓了小嘴吃的吧唧響，看著水生一片歡喜。農忙時的漢子飯量都很大，余生連著煮了三鍋面條才吃飽他們，別人吃飽都回家午休了，水生喂飽孩子就哄他睡了，余生這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坐在桌前端著坨了的面開吃，餓極了也不嫌了，桌子灶臺一片狼藉，木頭一樣的男人放下碗和酒盅開始打呼嚕了，水生安頓好孩子出來，看見余生正端著碗狼吞虎咽，去灶前盛了一碗面湯端放在她面前，然后挽起袖子開始收拾那浪跡的灶臺。余生看見忙出聲阻止：”你快放下別動了，去休息吧，我吃完了洗，地里忙了半天了趕緊歇歇去。“水生沒有停下：“我不累，你才累呢又是孩子又是地里又是灶膛的，你吃你的，我來收拾。”手腳麻利的不愧是大廚房呆過。余生咽著面條，也咽著水生給她的溫暖呵護，眼里有酸澀也有喜悅。這個忙亂的秋收，有水生在，她的心涌上莫名的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