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欞，妒己猛地睜開眼睛。他竟在書案前趴著睡了一夜，手臂被壓得發麻。桌上的青燈早已熄滅，但那幅畫面仍烙印在腦海中——那個叫杜寄的孩子，手腕上系著紅繩，在陽光下歡笑。

“杜寄...”他輕聲念著這個名字，胸口那顆心歡快地跳動了一下。

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隨后是小心翼翼的敲門聲。

“進來?！倍始褐逼鹕?，下意識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襟。

門吱呀一聲開了，書坊小童端著早餐怯生生地站在門口。今天的食盒比往常豐盛，除了清粥小菜，還有幾樣精致的點心。

“江大人說...說您今天可能要出遠門...”小童結結巴巴地解釋，眼睛卻亮晶晶的，“我娘特意多做了些?！?

妒己盯著那些點心，喉嚨突然發緊。以前在惡人島，哪有人關心他吃沒吃飯？無肢只會在他練成新法術時丟給他一塊生肉，像喂狗一樣。

“放著吧?！彼致曊f，卻忍不住多看了小童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小童眼睛一亮：“我叫阿毛！今年十歲！我爹是書坊的裝訂工，我娘在后廚幫忙！”

十歲...妒己心里算了算，自己被擄走時，阿毛才剛出生。若是命運稍有不同，他們或許會在無塵山下一起玩耍...

“法師大人？”阿毛疑惑地看著出神的妒己。

“沒事。”妒己回過神來，指了指食盒，“...謝謝。”

這兩個字說出口時輕得幾乎聽不見，卻讓阿毛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

阿毛離開后，妒己機械地吃著早餐，思緒卻飄回了昨晚的決定。他摸了摸懷中的《萬妖圖》，紙上的內容已經深深刻在腦海里——百骨尸魔，三重境大妖，懼雷法...

“雷法...”妒己冷笑一聲，這正是他最擅長的。無肢若知道他教的殺人術將被用來除妖，怕是會氣得從棺材里跳出來。

吃完早飯，妒己換上了桌上那套新衣——靛青色的短打，腰間一條銀灰色束帶，看起來像個普通的修行少年，而非惡人島的小魔頭。唯一特別的是額頭上那道淡金色的天目印記，在陽光下若隱若現。

他剛整理好衣襟，官仙兒就飄了進來，紙片邊緣的金光比昨天更盛。

“小仙師決定好了？”它歡快地問。

妒己點點頭：“帶我去見江河生?！?

藏書閣內，江河生正在翻閱一本古籍。見妒己進來，他合上書，露出欣慰的笑容：“看來你已經有了決斷?！?

“我要去殺百骨尸魔?！倍始褐苯亓水數卣f，“但不是為了什么功德，只是為了報仇。”

江河生不以為忤：“動機不重要，結果才重要?！彼麖募苌先∠乱粋€木匣，“這里有樣東西或許對你有用?！?

匣中是一枚青銅鈴鐺，只有拇指大小，表面刻滿細密的符文。

“清心鈴，”江河生解釋道，“系在手腕上，可抵御尸魔的怨氣侵襲?！?

妒己拿起鈴鐺，突然僵住了——這鈴鐺的樣式，與他夢中那個嬰兒手腕上的一模一樣！

“這...這是...”

“是你小時候的物件?！苯由p聲道，“十年前被無肢擄走時，你手腕上就系著它。”

妒己的手指微微發抖。鈴鐺雖小，卻重若千鈞，承載著他失去的十年。

“怎么用？”他強自鎮定地問。

“系在左手腕，遇險時搖動三下?！敖由D了頓，“另外，尸魔雖懼雷法，但你的五雷掌還需精進。后院有處練功場，今日你可去那里準備?！?

妒己冷哼一聲：“我的雷法足夠劈死十個尸魔。”

“以前或許夠?！苯由苁侨逖?，知道妒己說的氣話，但給足了他面子：“但現在你有的是善心，法術性質已變。需要重新適應?！?

妒己想反駁，卻想起昨天幫阿毛扶書時，法術確實有些不同。他悶聲將鈴鐺系在左手腕上，轉身就走。

“小妒己，”江河生在他身后喚道，“無論你信不信，杜寄從來就不是惡人。”

妒己腳步一頓，沒有回頭，大步離開了藏書閣。

后院練功場隱蔽在一片竹林之后，地面鋪著特制的青石板，四周設有結界，顯然是專為修行者準備的。妒己站在場中央，深吸一口氣，開始運轉體內法力。

“五雷掌！”他低喝一聲，右手成掌劈向空中。

一道黑紫色的雷電應聲而出，卻在半空中突然轉成青白色，最后竟帶上一絲金光，“轟”地劈在遠處的標靶上，將石頭劈得粉碎。

妒己震驚地看著自己的手掌。以前的五雷掌陰狠毒辣，專傷人魂魄；而現在這一掌，卻透著股浩然正氣，威力竟比從前大了數倍！

“這是...我的法力？”他喃喃自語。

“好厲害！”一個稚嫩的聲音從竹林邊傳來。阿毛不知何時站在那里，小臉上滿是崇拜。

妒己下意識想呵斥他離開，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你怎么來了？”

阿毛小跑過來：“我給法師大人送茶水！”他舉起手中的小壺，“我娘說練功會口渴...”

妒己接過茶壺，不知該如何應對這種關心。他生硬地點點頭：“...謝謝?！?

阿毛卻不肯走，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法師大人剛才那一掌真威風！比江大人的法術還好看！”

妒己忍不住嘴角微揚。被孩子真誠地崇拜，這種感覺...不壞。

“你想看更多？”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語氣變得柔和了些。

阿毛用力點頭。

妒己退后幾步，雙手結印：“黑云術！”

一團烏云應召而來，卻在成形時泛出淡淡金邊，宛如晚霞映照。妒己驚訝地發現，自己竟能控制這云移動的方向和范圍，而不像從前那樣一發不可收拾。

“太棒了！”阿毛歡呼雀躍，“法師大人能教我嗎？”

妒己收起法術，搖搖頭：“這不是小孩子該學的?！?

“我不小了！”阿毛挺起胸膛，“而且我知道法師大人要去打妖怪！我可以幫忙！”

妒己瞇起眼睛：“你怎么知道？”

阿毛神秘地湊近：“我聽到江大人和官仙兒說話了?！彼麎旱吐曇?，“他們說你要去黑虎山打尸魔...”

妒己一把抓住阿毛的肩膀：“你還聽到什么？”

“沒、沒什么了...”阿毛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就是...我知道一條去黑虎山的小路，比大路近多了！我爹以前去那邊采藥...”

妒己松開手，若有所思。他對黑虎山地形并不熟悉，若有近路確實更好。

“你...真知道路？”

阿毛猛點頭：“我可以畫給法師大人！那條路很隱蔽，也不會遇到巡邏的官兵。”

一個時辰后，妒己面前攤著一張歪歪扭扭的地圖，上面標注著從書坊到黑虎山的路徑。阿毛趴在旁邊，認真地解釋每一個標記。

“...過了這個溪流就往左拐，然后能看到一棵歪脖子松樹...”

妒己看著孩子專注的側臉，突然問道：“你為什么要幫我？”

阿毛抬起頭，不假思索地說：“因為法師大人是好人啊！好人打妖怪，我當然要幫忙！”

“好人...”妒己苦笑。若阿毛知道他從前做過什么，怕是會嚇得屁滾尿流。

“而且...”阿毛猶豫了一下，“法師大人看起來...很孤單。我娘說，孤單的人需要朋友?！?

朋友。這個詞像塊石頭砸進妒己心里，激起一圈圈漣漪。惡人島沒有朋友，只有強弱和利用。而無肢最常告誡他的就是：“感情是最大的弱點?！?

“我不需要朋友。”他硬邦邦地說，卻見阿毛的小臉一下子垮了下來，心里莫名一揪，“...不過地圖很有用。”

阿毛立刻又笑了，那笑容純粹得刺眼：“那我明天再給法師大人帶些干糧！我娘做的肉餅可好吃了！”

妒己沒有拒絕。他看著阿毛歡快離去的背影，第一次體會到了一種奇怪的感覺——胸腔里那顆心暖暖的，像是被陽光曬過的棉被，柔軟而溫暖。

傍晚時分，妒己結束了練習。善心加持下的法術不僅威力大增，消耗也少了許多。他確信現在的五雷掌足以對付尸魔，尤其是得知那妖魔因吃了自己的“惡心”而法力大降后。

回到書齋，他發現桌上多了個粗布包裹。打開一看，是幾塊肉餅、一壺清水，還有...一個小小的香囊。香囊做工粗糙，顯然出自孩子之手，上面歪歪扭扭地繡著“平安”二字。

妒己拿起香囊，聞到一股淡淡的草藥香。下面壓著張紙條，上面是阿毛稚嫩的筆跡：“給法師大人，娘說這個能辟邪。明天辰時我在后門等您，帶您走小路。阿毛?！?

妒己將香囊攥在手心，胸口涌起一股陌生的暖流。他想起江河生的話——“杜寄從來就不是惡人”?；蛟S...那個叫杜寄的孩子，本該就像阿毛一樣，單純而善良？

夜深人靜時，妒己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左手腕上的鈴鐺偶爾輕響，像是遙遠的記憶在呼喚。明天就要去黑虎山了，去面對那個掏走他心臟的妖魔。殺尸魔是為了報仇，還是為了...贖罪？他自己也說不清了。

窗外，一彎新月掛在天空。妒己輕輕搖動手腕，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是回應著某個久遠的呼喚——無塵山下，那個叫杜寄的孩子，是否也曾這樣搖著鈴鐺，在母親懷中安睡？

明天，一切或許會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