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己盯著那張恢復普通的紙片，胸口像壓了塊石頭。官仙兒的話在他腦中回蕩：“年輕仙師歷練提升計劃”、“法師行善指標”、“三界功德簿監(jiān)管臺賬”......每一個詞都讓感到不適。

“開什么玩笑。”他咬牙切齒地踢了一腳書案，卻因為用力過猛疼得抱起腳趾單腳跳。那顆該死的心又在作祟——以前他踢碎石頭都不會皺一下眉頭。

窗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書坊小童端著食盒站在門口，怯生生地看著他：“法師大人，午膳......”

“滾！”妒己本能地吼出聲，隨即胸口一陣劇痛，像是有人把手伸進去攥住了他的心臟。他彎下腰，冷汗順著額頭滑落。

小童嚇得后退兩步，食盒“咣當”掉在地上，碗碟碎了一地，熱湯濺在妒己的衣擺上。

按照以往，妒己早該一個五雷掌劈過去了?？涩F在，他看到小童驚恐的眼神和顫抖的小手，心臟像被泡在溫水里一樣軟得一塌糊涂。更可怕的是，他居然不由自主地蹲下身：“沒燙著吧？”

話一出口，他自己先愣住了。這溫柔得惡心的語氣是怎么回事？

小童瞪大了眼睛，顯然比妒己還要震驚。這個昨天還用雷法嚇唬他的小法師，今天居然關心他有沒有燙著？

“沒、沒有......”小童結結巴巴地回答，手忙腳亂地去撿碎片，“我馬上收拾干凈......”

“別用手！”妒己一把抓住小童的手腕，動作之快把自己都嚇了一跳。他皺著眉頭，另一只手在空中畫了個符，地上的碎片自動聚攏，湯水回流到完好的碗中。

小童的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法、法師大人......”

妒己松開手，對自己莫名其妙的行為感到一陣煩躁。他剛才做了什么？用珍貴的法力幫一個小童收拾殘局？師父要是知道了，非得杖他一千雷鞭不可。他一個激靈，眼前似乎又浮現出那個黑蒙蒙的身影和猙獰的面容——惡人島三重境法師武陟，因喜虐殺生靈，江湖人稱“無肢”。

“拿去。”他沒好氣地把修復好的食盒塞給小童，轉身就要走。

“法師大人！”小童突然叫住他，“您、您的衣服......”

妒己低頭，看到衣擺上還留著湯漬。他隨手一揮，污漬應聲消失。這種小法術他平時根本不屑用，今天卻一連用了兩次。

“謝謝法師大人！”小童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看到了神仙下凡，“您和江河生大人一樣厲害！”

妒己嘴角抽了抽。被拿來和那個書呆子比較，本該讓他暴跳如雷?？煽粗⊥绨莸难凵?，他心里竟然泛起一絲......滿足？

“滾吧。”他粗聲粗氣地說，卻沒了往日的狠厲。

小童歡天喜地地跑了，妒己卻站在原地，盯著自己的手掌發(fā)呆。剛才那種感覺太奇怪了——幫助別人后，那顆心歡快地跳動著，像嘗到了蜜糖的孩子。而更讓他不安的是，他居然有點喜歡這種感覺。

“這就是‘行善的樂趣'？”他喃喃自語，隨即被自己的想法惡心到了，“呸！我怎么會想這些！”

他煩躁地走回書案前，發(fā)現那張官仙兒的紙片又飄了起來，金光比之前更盛。

“恭喜完成今日善行！”官仙兒歡快地說，“幫助書坊小童一次，獲得5點功德值。距離本月指標還差95點?！?

妒己一把抓住紙片：“你監(jiān)視我？”

“這叫工作考核?！惫傧蓛红`活地從他指縫溜走，“順便提醒，超額完成指標有獎勵，未完成則會......”

“會怎樣？”妒己瞇起眼睛。

“會心痛哦~”官仙兒幸災樂禍地轉了個圈，“不是比喻，是真的痛。七竅玲瓏善心最討厭不完成任務的人了?！?

妒己冷笑：“我憑什么聽你們的？”

“憑你想活下去啊?！惫傧蓛旱恼Z氣突然嚴肅起來，“沒有這顆心，你早就是亂葬崗的一具尸體了。道濟大師救了你，代價就是接受這個修行計劃?！?

妒己沉默了。官仙兒說得沒錯，三天前在亂葬崗，百骨尸魔掏走他心臟的那一刻，他就該死了。是那個瘋和尚給了他第二次生命，雖然這生命現在充滿了令人作嘔的約束。

“如果我硬要作惡呢？”他不死心地問。

官仙兒嘆了口氣：“你可以試試。但每作一次惡，善心就會枯萎一分。等它完全枯萎......”它做了個爆炸的手勢，“嘭！你就又沒心了?！?

妒己下意識捂住胸口。那顆心似乎聽懂了他們的對話，正不安地跳動著。

“為什么選我？”他低聲問，“天下惡人那么多，為什么偏偏是我要受這種折磨？”

官仙兒飄到他面前，紙角輕輕碰了碰他的額頭：“這就涉及另一個概念了，你知道什么是仙苗兒嗎？哎！你知不知道，其實你不是在惡人島出生的，你的家在無塵山，是從小被無肢擄到島上去的，對了，還有你那個小師弟，是賈府的私生子，也是棵仙苗兒，都遭了無肢的蠱惑......可憐的小妒己，黑云術和五雷掌可不是誰都能練成的。無肢看中的是你們的天賦，道濟大師救下你們，也是愛惜你們的天賦......”

“放屁！”妒己猛地站起來，“什么仙苗兒！我做惡人更快樂，也不要當什么‘仙師'，聽什么命令！”

官仙兒不慌不忙地飄高了一些：“這話你跟道濟大師說去。我只是個送通知的?！彼D了頓，“對了，江河生大人讓我告訴你，他在藏書閣等你?！?

妒己皺眉：“我為什么要去見那個書呆子？”

“入職見見上級嘛......”官仙兒神秘地壓低聲音，“也許他知道怎么讓你擺脫善心呢。”

妒己：“當真？”

“騙你干嘛？”官仙兒轉了個圈，“不過我私下提醒你，江河生大人和道濟大師是好友，他就算幫你肯定有條件?！?

妒己冷笑一聲：“只要還我自由，什么條件我都答應?！?

他大步走向門口，突然又折返回來，把桌上剩下的蜜餞塞進袖子里。剛才他看到小童盯著蜜餞咽口水的樣子，莫名其妙就記住了。

“只是不想浪費食物?！彼麑ψ约赫f，卻聽到官仙兒在他背后發(fā)出紙張摩擦般的竊笑。

走出書齋，妒己第一次認真打量這座書坊。之前他滿心抗拒，根本沒注意周圍環(huán)境?，F在看去，只見回廊曲折，假山玲瓏，處處透著雅致。遠處傳來朗朗讀書聲，更顯得這里與他曾經生活的世界格格不入。

“惡心?！彼洁熘?，卻不由自主放輕了腳步，生怕驚擾了那些讀書人。

沿著官仙兒的指引，妒己來到一座獨立的樓閣前。門匾上“藏書閣”三個字龍飛鳳舞，隱隱有金光流動，顯然被施了法術。

他剛要推門，門卻自動開了。一個身著青衫的儒雅男子站在里面，正笑吟吟地看著他。

“江河生。”妒己警惕地停下腳步。

“小妒己，你來了?！苯由穆曇魷睾偷孟翊猴L，“官仙兒把通知送到了？”

妒己冷哼一聲：“少廢話。你能幫我挖出這顆心？”

江河生不以為忤，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進來吧，我有些東西要給你看?！?

妒己猶豫了一下，還是邁步走了進去。藏書閣內書香撲鼻，成千上萬的書籍整齊排列，有些甚至懸浮在空中，自行翻動著書頁。

“你到底想干什么？”妒己不耐煩地問。

江河生從架上取下一卷竹簡，輕輕展開：“先看看這個。”

妒己湊過去，只見竹簡上刻滿了古老的符文，中央畫著一顆七竅玲瓏的心臟圖案，與他胸中的那顆一模一樣。

“這是......”

“七竅玲瓏善心的來歷?！苯由钢慕忉?，“此心乃西天蓮池金蓮所化，千年才結一顆。得此心者，需經歷‘三劫九難'的考驗，方能成就正果。”

妒己聽得一頭霧水：“什么正果？我又不想成佛！”

江河生笑了：“由不得你選擇。道濟既將此心贈你，便是認定了你有佛緣?！?

“誰？那瘋和尚？他愿意是他，我愿意是我！”妒己咬牙切齒，“你叫他來，我還他！”

“恐怕不行?！敖由鷵u頭，“強取善心只會讓你魂飛魄散?！?

妒己如墜冰窟：“這是你們佛家做的事？”

“不，這是道濟做的?！苯由衩氐匦α诵?，“要我說，小妒己，你不如先試試咱們的工作任務，說是任務，其實有趣的很呢......其實跟你以前干的事差不多......”

妒己眼前一亮：“什么？“

江河生從袖中取出一張地圖樣的東西：“世間有張《萬妖圖》，是舊時皇帝所制，上邊是憑借修為危害四方的妖魔圖鑒，我們要做的就是斬除他們。”

妒己心里嘀咕：那我的所作所為，豈不是也在這張圖上？

江河生像是看穿了妒己的想法，呵呵的笑道：“仙苗兒是不上榜的，這上邊也不全，更何況我這只是其中的一頁拓版，你的第一項任務就是除掉這位，好處嘛，你能提升到二重鏡，這可是許多基層修行人一輩子都達不到的修為噢。”

說完，江河生指指胸口：“并且你這顆心，會因為你降妖除魔而安定。”

妒己覺得有點意思，伸手去拿，江河生卻收了回去：“但有條件。”

“接了這個任務，你的仙途就算正式開始了，以后不可隨性妄為，否則就會有禍事發(fā)生！”

妒己想了想，自己本來就是要死的，死都經歷了，這有啥！一咬牙，說：“我干了！”

他一把搶過圖樣，迫不及待的打開看時，卻是張白紙。

“你得開天目?！苯由３种桓币馕渡铋L的笑臉：“回去吧，官仙兒會告訴你方法?！?

妒己下意識地欠了欠身，轉身就走，身后江河生眼中閃過的一絲憐憫。

回到書齋，妒己等著官仙兒再次出現。

窗外，書坊小童正吃力地抱著一摞比他人都高的書冊，搖搖晃晃地走著。妒己的手指緊了緊，莫名其妙地想起那孩子崇拜的眼神。

他心癢難耐，推開窗戶，手中黑云凝聚，準備給這個討厭的書坊來點“驚喜”?？删驮诜ㄐg即將出手的瞬間，他看到小童被書堆壓倒，正手忙腳亂地掙扎。

妒己的手僵在半空，遲遲沒有釋放法術。

“見鬼。”他咒罵一聲，翻窗跳了出去。

當妒己幫小童扶起書堆時，他覺得羞愧難耐——自己真的變了，變得心善怯懦了。

“謝謝法師大人！”小童紅著臉道謝，“您今天真好......”

妒己愣住了。是啊，他今天“真好”，他居然自愿幫助了一個小童。

這個認知比任何法術都更讓他恐懼。也許那顆心對他的改變，遠比他以為的要深得多......這時候身后響起脆生生的聲音：“小仙師，隨我來吧，我?guī)闳ラ_天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