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己盯著自己蒼白的手掌，指尖微微顫抖。三天了，自從那顆陌生的心被塞進他的胸膛，一切都變得不對勁。

窗外無塵山的歡鬧聲像針一樣扎著他的耳膜。從前這種時候，他早該出去湊熱鬧了——用黑云術遮了天光，看那些凡人驚慌逃竄的樣子；或是用五雷掌劈開集市中央，欣賞商販們四散奔逃的狼狽相。可現在，他光是想到這些畫面，胸口就泛起一陣酸澀的疼痛。

“這不是我。”妒己咬著牙，一拳砸在書案上。

書案紋絲不動，他的指節卻紅了一片。從前他隨手就能把這桌子劈成兩半，現在卻連發泄怒氣都變得如此無力。更讓他恐懼的是，砸下去的瞬間，他居然下意識收了力道——仿佛怕傷到這無辜的木頭。

書齋里彌漫著墨香和紙張的陳味。妒己厭惡地皺起鼻子。以前他最看不起這些讀書人，滿口仁義道德，背地里還不是一樣齷齪？至少他妒己作惡作得光明正大。可現在，他竟然坐在這滿是圣賢書的屋子里，還翻看那些關于妖精的典籍。

“我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妒己低頭看著胸口，那里有一道淡淡的紅痕，是百骨尸魔掏心時留下的。當時他以為自己死定了，誰知那個瘋瘋癲癲的道濟和尚突然出現，往他空洞的胸腔里塞了顆跳動的東西。

妒己猛地扯開衣襟，露出蒼白的胸膛。心臟的位置微微隆起，隨著呼吸規律地起伏。他伸手按上去，感受到掌心下有力的跳動。

“這是誰的心？”他喃喃自語，“為什么它讓我變成這樣？”

三天來，他試過無數次作惡。昨天書坊小童來送飯時，他本想用五雷掌嚇唬那孩子，可手掌剛抬起來，心臟就像被鐵鉗夾住般劇痛。更可怕的是，看到小童驚恐的眼神時，他居然感到一陣愧疚，最后還把自己最愛吃的蜜餞推給了對方。

“這不是我！”妒己憤怒地抓起桌上的毛筆，想要折斷它。可手指剛用力，胸口又是一陣絞痛，迫使他松開了手。

毛筆掉在宣紙上，滾出一道歪斜的墨痕。妒己盯著那痕跡，突然想起師父說過的話：“人之初，性本惡。所謂善，不過是偽裝。”

“所以我現在是...偽裝成善的怪物？”妒己苦笑，“還是說，我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

他煩躁地抓起毛筆，想繼續查閱那些妖精典籍。突然，筆尖懸在了空中，仿佛被無形的線吊著。妒己眨了眨眼，松開手指——毛筆真的停在了半空，紋絲不動。

“好玩兒吧，小法師。”

一個空靈的聲音從書案上傳來。妒己低頭，看見一張小紙片正從書堆里緩緩升起，邊緣泛著淡淡的金光。

“紙在說話？”妒己瞪大眼睛。

“正是在下。”紙片優雅地轉了個圈，“但可不是一般的紙噢！我們叫‘官仙兒’。”

妒己下意識伸手想抓住它，紙片卻靈巧地避開了。“別動手動腳的，小法師。我可是有編制的。”

“編制？”妒己皺眉，“你是妖怪？”

“嚴格來說，我們是‘怪’。”官仙兒驕傲地挺了挺紙角，“死物修煉而成。負責管理人間紙筆，比如...”它輕輕一晃，空中的毛筆突然飛起來，在妒己眼前跳了個八字舞，“這樣。”

妒己目瞪口呆。他修習法術多年，卻從未見過如此靈動的“物怪”。通常死物成精都呆板愚鈍，可這紙片言談舉止竟與活人無異。

“你們...管紙筆做什么？”妒己艱難地問。

官仙兒發出紙張摩擦般的笑聲：“維持秩序啊。你以為那些奏折為什么能準確送到皇帝手里？那些狀紙為何總能出現在清官案頭？都是我們在暗中調度。”

它飄到妒己面前，神秘地壓低聲音：“不過我們最重要的職責，是給你傳遞‘上級通知’。”

“什么上級？”妒己感到一陣煩躁。從前只有他命令別人的份，現在居然有什么“上級”要給他下通知？

官仙兒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上級領導、上級部門啊。哦對，你現在還小，以后娶了老婆，還會收到‘家庭上級’的通知呢。”

妒己胸口突然一陣刺痛，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劇烈。他捂住心口，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這不是心臟的疼痛，而是某種更深處的抗拒——對“家庭”、“責任”這些概念的生理性排斥。

“我不要什么上級！”妒己咬著牙說，“我以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現在憑什么聽別人的？”

官仙兒在空中轉了個圈，紙角輕點他的額頭：“因為你換心了呀，小傻瓜。那顆心可是登記在冊的‘善心’，受三界功德簿監管的。”

妒己如遭雷擊。他猛地抓住官仙兒，不顧它在手中掙扎：“你說清楚！什么善心？什么監管？”

“哎喲輕點！”官仙兒掙脫出來，紙面已經皺了一角，“道濟大師沒告訴你嗎？他給你換的是‘七竅玲瓏善心’，由西天佛祖座前蓮池中的金蓮所化。有了這顆心，你作惡就會心痛，行善則心神舒暢。”

妒己臉色慘白。他終于明白為什么這些天一想到作惡就痛苦不堪——那顆心在阻止他！

“那我豈不是...成了傀儡？”妒己聲音發抖。

官仙兒飄到他眼前，難得嚴肅起來：“非也非也。心只是引導，選擇仍在你自己。你可以繼續作惡，只是會痛不欲生；也可以選擇行善，漸漸發現其中的樂趣。”它頓了頓，“不過根據通知，你已經被納入‘年輕仙師歷練提升計劃’，以后每月都要完成行善指標...”

妒己再也聽不下去了。他抓起桌上的硯臺砸向官仙兒，紙片卻靈巧地躲開，發出一聲嘆息：“暴躁的小家伙。罷了，通知已送達，我的任務完成了。”

說完，紙片輕輕飄落，金光散去，變回了一張普通紙片。

妒己呆立原地，十二年來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力。窗外，無塵山的歡笑聲依舊，而他卻像個囚徒，被關在這充滿書香的牢籠里，被一顆不屬于自己的心束縛著。

他低頭看向胸口，那里跳動的不再是那個作惡多端的小法師的心，而是一顆充滿約束的“善心”。更可怕的是，他似乎開始適應這種約束——剛才官仙兒提到“行善的樂趣”時，他的心臟竟然輕輕躍動了一下，像是...期待？

“不，這不是我。”妒己握緊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我要找回原來的自己。”

但就連這樣的決心，也在胸腔中那顆心的溫柔搏動下，變得不那么堅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