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鸞依昏迷之后被杜月凝強行灌下藥，搭過脈之后，杜月凝朝眾人點點頭，示意寒氣已除，只是這子嗣...怕是沒希望，但至少以后不用再每月一副藥。她微微松了一口氣之后，又昏死過去，過了兩日才醒來。杜月凝自那日醒來就再沒說過一句話，孟鸞依醒來之后也是郁郁寡歡，生機全無。東籬山上下被悲傷的氣氛籠罩著。

杜月凝沉浸在失兄之痛中無法自拔，孟鸞依也無心理事，杜風瀾的喪事就由總管事全權負責。東籬山大掛白幡，嘆息聲不絕于耳，還有隱隱傳來的哭聲。山中上到杜月凝，下到小嘍啰都聚集在山頂，為杜風瀾守喪。自葬禮開始的那一刻起，孟鸞依就不知所蹤。杜月凝雖說因為她而失去了最愛她的哥哥，卻也隱隱擔心，姐姐去哪了。但她心知，姐姐不會出事，而此時她也無暇去管她。葬禮開始，眾人悲呼，山主英靈歸天。杜月凝默默地流著淚，一句話也不說，一動也不動。

灰蒙蒙的天空飄著細細的雨，淋濕了白幡，也淋濕了眾人的心。此時，從山下傳來流暢的琴聲，聲聲若泣，聽的眾人本就悲傷的情緒，更是痛得一發不可收拾。杜月凝呆滯的眼閃爍了一下，聽著曲子，嘴角動了動，輕輕吐出一句：“清殤曲...”

杜月凝心知這是孟鸞依所奏，心中哀痛不已，本來有那么一點怨，現在也不那么嚴重了。畢竟哥哥是因為她而死，但轉念一想，姐姐當時百般阻止，哥哥去意已決，如今出了這種事怎么能怪姐姐？況且姐姐也那么傷心。唉...造化弄人，可憐哥哥臨死前也不忘讓人將五朵蓮花帶回來。如今姐姐的寒氣盡除，即便依然不能有孕，但哥哥也會安心了吧...

喪禮持續了七天七夜，每一天，琴聲就會響起，一響就是一天一夜，每一天都是同樣的曲子。而孟鸞依一次都沒有出現過。七天下來，人們心中的悲傷根本一點都沒有少。等到第八天，琴聲又響起。夜幕再次降臨，杜月凝在山上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她跑下山好遠，才在山腳下看到一襲白衣、席地而坐的孟鸞依。琴弦被血染紅，孟鸞依的手指已經鮮血淋漓，她卻一點都沒有停手的意思。

杜月凝看到孟鸞依這樣，更是痛心。她奔過去，強行拉起孟鸞依的手：“姐姐，不要再彈了，再這樣手就要廢了...”

孟鸞依面無表情地垂下眼眸，一滴淚順著光潔的臉頰流下。

“姐姐，別這樣了。哥哥不會怪你的...”杜月凝心疼的說。

“可是我不會原諒我自己的...”孟鸞依抽出手，笑的苦澀，“我無法忘記，無法當做什么都沒有發生過。有人為了我的身體而死，這個人還是百般照顧我的義兄。即便是廢了這雙手又如何，他也回不來了...”

“姐姐你想過嗎？我哥哥為什么會這樣？他希望你健健康康的活下去。若你這樣將身體搞垮了，那哥哥的一番心血不就白費了？這豈不是得不償失？”

“我...”

“姐姐，你比我大...這些你不是不明白，你只是不愿去想...其實...想開了...就...就好了...”杜月凝說著說著，又嚶嚶的哭了起來。

“看...你都無法說服自己，還來說服我？月兒啊...傻丫頭...”孟鸞依拍著杜月凝的頭，杜月凝猛地抱住孟鸞依的腰，哭的很大聲。孟鸞依已經被風干的淚又再度流出，二人就這樣抱在一起，襯著寒星點點，寂寥凄清。

“呵呵...咳咳咳...真是姐妹情深啊，讓我...咳咳...好感動啊。”一個妖孽的聲音從二人身后響起。

二人心中一驚，孟鸞依直覺性的將杜月凝擋在身后，迅速轉身，白綾已出手，因為心中不舒服，急于發泄，所以這一出手又快又狠，讓人沒有一點防備。在她們看不見的地方，一只手輕輕接住了白綾。孟鸞依一驚，想收卻收不回來。

“咳咳咳...你們這兩個小丫頭，就...咳咳咳...就這么對待我？咳咳...”那個妖孽的聲音又說。

二人呆住了，只見從暗影中走出了一個紅衣男子，衣服上破了多處，墨發微亂，手中拿著一根木枝撐著地，另一只手中拿著孟鸞依揮出去的白綾，長眉一挑，鳳眼微微含笑，薄唇微揚，皮膚瑩白如玉，縱使如此卻沒有一點落魄之感，正是人們認為掉下山崖尸骨無存的杜風瀾。

見二人毫無反應，杜風瀾不滿的說：“怎么，見到我一點都不激動？”

“哥...”杜月凝從孟鸞依身后走出來，上前兩步，“真的是你？”

“是我，怎么，你以為我死了？”杜風瀾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我哪那么容易死啊。”

“哥！！”杜月凝跑過去，撲在杜風瀾懷中，放聲大哭，“哥...我們都以為你死了...”

杜風瀾難得沒有損杜月凝，而是溫柔的拍著她的背：“好啦好啦，我不是沒事嗎？我說過會回來的，真的...”

“嗯嗯..嗚嗚...”

突然，一道凌厲的掌風撲面而來，杜風瀾躲閃不及，被打得后退幾步，吐出血來。

“哥！！”杜月凝回頭看著孟鸞依，“姐姐，你這是做什么，哥哥好不容易回來...”

而孟鸞依知道，自己多日不曾飲食，所出的掌風根本是有氣無力。杜風瀾這樣的反應，便證明了他本就受了重傷。

“鸞兒，咳咳咳...你...你想殺了我啊...”杜風瀾捂著胸口，委屈的看著孟鸞依。

孟鸞依走過去，抬手要打杜風瀾，杜風瀾卻一動不動，當孟鸞依的巴掌馬上要落下時，杜風瀾突然出手扣住她的手腕，鳳眼微瞇，神色危險的看著孟鸞依的手指：“這是怎么回事？”

“姐姐彈了好幾日的琴，手指都壞了...”杜月凝在一旁心疼的說。

孟鸞依無動于衷的抽出手：“你還回來做什么？”

“我...”杜風瀾沒想到她有此一問，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杜風瀾！你好樣的。”孟鸞依轉身想走，卻被杜月凝攔住。

“姐姐，你別走，哥哥好不容易回來，你就別生氣了...”

孟鸞依頓時淚如涌泉，慢慢地蹲下身子，抽泣不已。

杜風瀾和杜月凝對看一眼，杜風瀾走過去扶著孟鸞依的肩：“鸞兒，那藥你服下了嗎？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沒事嗎？從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不受傷才怪...杜風瀾...你可真是好哥哥啊，你知道我有多內疚、多自責嗎？你為什么要去，為什么！我喝藥又怎樣，對身體有傷害又怎樣？我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嗎？”孟鸞依捶打著杜風瀾的肩膀，不敢用力又覺得不解氣，捶的累了，便抓著他的衣衫，靠在他懷中狠狠地哭，似要把這些日子以來的擔心害怕全都發泄出來。

杜風瀾看著孟鸞依滿臉淚水，眼底盡是溫柔：“不必自責，我沒事，這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嗎？咳咳咳...”突然，杜風瀾捂唇咳了起來，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大哥！！”孟鸞依扶住他，“月兒，快來給你哥哥看看，他怎么了？”

杜月凝一驚，跑過來搭了杜風瀾的脈，面色凝重：“哥哥在下墜時，震裂了內臟，雖說不嚴重，但也不是一天兩天能養好的。武藝可能有所限制，但是性命無虞，放心吧。”

“大哥你疼不疼，哪里疼？”孟鸞依心急的詢問著。

杜風瀾將兩人抱在懷里：“我沒事，你們不用擔心了。話說...有妹妹的感覺真好啊，哈哈...”

杜月凝開口：“好啦，有什么話一會再說吧。哥哥能回來，比什么都好。我們先回去吧，我給哥哥煎點藥。”

“嗯，好。”

二人扶著杜風瀾走回山上，眾人一看杜風瀾安然無恙，心中歡喜。東籬山氣氛一改哀傷，變的歡悅起來。一聲聲‘山主’此起彼伏，孟鸞依看到此情此景，看到杜風瀾安然無虞，眼前一片模糊。

杜風瀾感覺到孟鸞依扶著他的手在微微顫抖，心下了然。他伸手攬著孟鸞依和杜月凝的肩，面對著跪拜的眾人，心中感動的無可言語。

濛濛細雨停了，露出一彎殘月...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兄妹三人過得無憂無慮，孟鸞依與杜氏兄妹的感情越來越好，三人就像一個人一樣。東籬山與世隔絕，宛若人間圣土。快樂的日子總是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轉眼過了兩個月，九月初，天氣慢慢轉涼。

這一天早晨，孟鸞依剛推開門，準備出門散散步。迎面就奔過來一個不明物體。

“嗯...”孟鸞依拉開掛在她身上的杜月凝，“怎么了，這一大早的。”

“姐姐，我們今天下山好不好？”杜月凝氣喘吁吁地說。

“下山？”孟鸞依吃了一驚，她來到這幾個月，還從沒下過山，她都快要忘了下山的路了。“怎么突然想下山了？”

杜月凝眨了眨大眼睛：“姐姐，秋天來了，重陽節也快到了。這幾日有重陽賞菊會，哎呦，從全國各地運來的菊花，可漂亮了。前些年都是哥哥帶我去，今年有姐姐了，而且哥哥的傷還沒好全，不宜走動。姐姐，我跟你說啊，單單白菊就有六七種呢，還有墨菊，紅菊，還有...綠菊...呢...”

杜月凝說不下去了，不由得閉了嘴。她困惑的看著孟鸞依，而孟鸞依只是淡然的回看。杜月凝挫敗的垂下頭，她說了這么久，姐姐竟然一點都不動心，也沒有半點希望下山的樣子，真是太奇怪了...

殊不知孟鸞依已經看出杜月凝的心思，絕不是賞菊那么簡單，她倒要看看，千方百計的說服她下山，而想將杜風瀾留在山上，這丫頭到底想干什么。

“你想做什么？說來我聽聽。”孟鸞依輕輕一笑。

“當然是賞菊啊，姐姐，你不喜歡菊？？”杜月凝無辜的看著她。

“我喜歡蓮花。”孟鸞依擺擺手，“你不想說就算了，還是去找你哥哥吧。我才不信你只是下山賞菊呢。”

杜月凝見孟鸞依要走，趕忙追了上去：“哎，姐姐，你別走啊，好吧，我告訴你就是了。”

“說。”

杜月凝搓著衣角，不好意思的說：“其實，秋天快來了，我想給哥哥置辦一套秋衣，哥哥的秋衣都舊了。”

“哈哈...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那你為什么不想自己告訴你哥哥而是來找我？”

“我想給哥哥一個驚喜。姐姐你千萬不要告訴哥哥啊。”杜月凝委屈地看著她，“哥哥肯定不會讓我下山的。”

“為什么？”

“哥哥嫌我總惹禍，每次回來哥哥都會罵我的...”

“那你還敢？”孟鸞依挑眉看著杜月凝。

“姐姐...好姐姐，你就幫幫我吧。我真的是想為哥哥做一件秋衣，但是...不會繡工，做成衣服還是不成問題的。”

“你竟有這樣的手藝？真是難得。”孟鸞依贊嘆的說。

“還好吧，不敢跟姐姐比。哈哈...姐姐，你是答應啦？”

“？”孟鸞依皺眉，她什么時候答應了...這丫頭...真是令人無語。“那你打算怎么跟你哥哥說？”

“這個...還要麻煩姐姐了...嘿嘿...”杜月凝說到此，小臉紅撲撲的。

“你要我幫你跟大哥說？”

“嗯，還有衣服上的花紋...”

“你要我幫你繡？”

“可以嗎？”

“當然可以啊。不過...那這還算是你做的嗎？”孟鸞依的眉頭皺得越發緊了。

“那就算是我們一起做給哥哥的好嘍。哥哥會很開心的。”杜月凝的笑容放的大大的，“好嗎，姐姐？”

“可以。但是今天是不可能了，明天吧。我今天跟大哥說。”

“好耶！姐姐你真好。”杜月凝抱著孟鸞依又叫又跳。

“你有心，我自然不會拒絕。”

“嗯，謝謝姐姐。”

新月初升，華燈初上，東籬山一片清凈。杜風瀾站在后山，俯瞰著山下的闌珊燈火，輕輕嘆氣。驀地，一件衣服披上他的身。他回頭，見孟鸞依淡笑著開口：“夜涼如水，大哥身子還未大好，當心著涼。”

“我不礙事，”杜風瀾將衣服拿下，披在孟鸞依身上，“你怎么到這來了？還不休息嗎？”

“受人之托，來跟大哥商量件事。”孟鸞依輕聲說。

杜風瀾瞥她一眼：“月兒這丫頭又閑不住啦？”

“大哥怎知？”

“哼，我只是太了解她了。每一次，她想下山，都會找不同的人來跟我請示，我都已經習慣了。”

“那大哥的意思是...”

“不行。”

杜風瀾答得干脆，沒有半絲余地，讓孟鸞依反倒不知該怎么說了。

“為什么，大哥？”

“哼，你真要聽？”

孟鸞依點點頭，怪不得月兒不敢自己來，原來她早就知道大哥不會讓她下山的，但她總得知道大哥為什么不讓月兒下山吧。

杜風瀾臉一黑：“這丫頭，最能闖禍，每次下山都會給我惹一堆的麻煩，一會替人家打抱不平，一會又砸了誰家的場子，一會又在哪里興風作浪...你說，惹麻煩也就罷了，自己收拾不了，居然讓我給她收拾殘局。人家都能找到東籬來。總之，讓她下一次山，我至少減十年陽壽。”

孟鸞依不禁汗顏，早知道這樣就不答應她了，現在反悔來不來得及啊...

眼見著杜風瀾還在喋喋不休，孟鸞依哭笑不得地打斷他：“大哥啊，那個...如果我陪她去呢？”

杜風瀾果斷搖頭：“那就更不行了。”

“為什么？我保證看好她，不讓她闖禍。”

“那也不行。”

“？？？”孟鸞依徹底呆了。

“妹妹啊，你下次出門之前，應該先照照自己的樣子，之后再來說話。”杜風瀾看著孟鸞依不解的樣子，笑了。

孟鸞依摸了摸自己的臉：“我的臉怎么了？”

“唉...”杜風瀾故作遺憾地搖搖頭，“我妹妹長得這么美，萬一被哪個起了歹心的賊人拐帶走了，我豈非得不償失？”

孟鸞依微微臉紅，垂頭不語。

杜風瀾見她不說話，繼續說：“你看你們倆，一個那么能闖禍，一個又長的那么美。簡直就是...無敵雙人組。”

孟鸞依還想爭辯什么，想了半天，只輕輕說了一句：“無論下山做什么...都不行么？”

杜風瀾看她實在失望，不由得問：“你和月兒，究竟想下山做什么？”

“不能說。”孟鸞依搖了搖頭。

杜風瀾挑眉，折扇一展，輕輕搖著：“呵，你們在我面前竟然有秘密？既然如此...算了，我看我就算再不松口，月兒這丫頭也會想盡一切方法溜出去，我答應和不答應其實沒什么區別。這樣吧，鸞兒，我們切磋切磋，你若贏了我，我就讓你們下山，不再阻攔，你看如何？”

又是比武？孟鸞依猛的抬頭，眼眸如星，笑靨如花。杜風瀾被孟鸞依明媚的笑容晃了下眼，心漏了一拍。

“好啊，大哥若是輸了，可不準反悔啊。”

“你輸了不要哭鼻子才是，哈哈哈....”

二人轉眼之間便打在一起，招招凌厲卻步步都留余地。彼此心中都知道點到為止。杜月凝聽到聲音便跑了過來，看到眼前的一幕，頓時驚呆了。這兩人怎么打起來了...難道是姐姐跟哥哥談得不太好，然后就打起來了？哎呦...不就是下個山嗎，有這么嚴重？

“哎哎哎，不要再打了...喂！你們倆不要再打了...姐姐，哥哥身上還有傷呢...哥哥，你倒是下手輕一點啊...”杜月凝不會武功，根本幫不上忙，只能在一旁干著急。這邊正在打斗的兩人呢，本來就沒打算下死手，杜月凝來這么一搗亂，讓他們更是分神。兩人幾乎同時使出最后一招，想結束戰斗。但杜風瀾身上有傷，動作略微慢了一步，孟鸞依的手便到了他的咽喉處。

“怎么樣，大哥？妹妹的武功還行嗎？”孟鸞依收回手，笑著看向杜風瀾。

“好吧，愿賭服輸，你們可以下山。但是，若敢給我惹出半點麻煩，你們從今以后，再也不許下山。”杜風瀾苦笑一聲。

“好...知道了。”杜月凝立刻跑過來，抱住杜風瀾撒嬌。杜風瀾眼中盡是寵溺。

孟鸞依在一旁看得真切，其實，杜風瀾真的很愛他的妹妹，只是不善于表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