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風輕輕吹過，顧月瑢伏在樓高夜的尸身上，只覺得遍體生寒。她崩潰的呼喊著，“樓高夜！樓高夜！”

“明明死的應(yīng)該是我才對……你為什么要救我……”

“你怎么這么傻……”

顧月瑢星子般的眸子定定地看著身旁那個她愛了半生的人，俯身輕輕吻在他漸漸冰涼的臉頰上，淚水不住滾落。她徒手擦去他臉上的灰塵，輕輕抱起他。印象中，他第一次那樣安靜的靠在她的懷中，卻不能再醒來了。

她抱著他的尸身輕輕呢喃，眸中盡是絕望之色。

“樓高夜，你說，若當年在那個山洞里遇見你的人是我，你會不會像愛姐姐那樣愛我啊……”

“……”

“樓高夜，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討厭？那么好看的臉，那么好聽的聲音，偏長了一顆惡毒的心……”

“……”

“樓高夜……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啊……”顧月瑢捂住眼睛，淚水順著指縫流出，“你為什么……你不愛我又為什么要救我……”

“……”

天邊漸漸泛起慘白，卻沒有陽光，陰氣沉沉的。樓高夜的尸身旁，鮮血流過的地方，六尺之內(nèi)，花草盡數(shù)枯萎，焦黑一片。顧月瑢無神的眼睛動了動，抬首望向遙遠的天際，輕聲呢喃道，

“樓高夜，你看啊……天亮了。”可她的天卻徹底黑了……

下身緩緩流出血，殷透了碧青色的長裙。她終是支撐不住，眼前一黑，昏倒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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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內(nèi)的叛亂順利平息。

柳馨雪被蕭逸寒帶到了安全的地方，與蕭郡安一處。

最后的最后，宸王寧遠及時趕到，活捉了齊國公、齊夢書和藍將軍。

蕭煥陽雖然受了傷，所幸只是皮外傷，將養(yǎng)一段就好。

寧遠帶著兩個年輕的副將，馬瑜清和南宮淵。他二人救駕有功，被封為一品將軍，賜了京中的府邸。

而樓高夜和顧月瑢被人發(fā)現(xiàn)時，樓高夜已經(jīng)死去多時了。顧月瑢驚痛過度，有流產(chǎn)之照，柳馨雪用盡畢生醫(yī)術(shù)才得以保全她腹中之子。

蕭煥陽傳書于耀影國，希望樓高銘迎回樓高夜的尸身。

而齊藍兩家，因為謀反，理所應(yīng)當誅了九族，擇日斬首。

蕭煥陽令寧遠駐守京中，不必再回邊境。并將兵權(quán)交給了他，還有馬瑜清、南宮淵等人。

于是，這件事塵埃落定，也就漸漸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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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霽云宮

榻上，顧月瑢幽幽轉(zhuǎn)醒。

自樓高夜死后，她便陷入昏迷，整整三日，方才醒來。

“月瑢，你醒啦。”

“姐姐……”她睜開眼，便看見柳馨雪殷切關(guān)懷的目光。

顧月瑢大腦空白了一瞬，想到了什么，突然發(fā)了瘋一般，沖出屋去。

“月瑢！”柳馨雪只看見人影一閃，連忙跟著她。

顧月瑢不顧大著的肚子，赤著腳一路飛奔至冷宮別院門口才停住。別院的門關(guān)著，她伸手輕輕推開，走了進去。

素色的輕紗裙擺拂過青石臺階，她長發(fā)披散，面色慘白，雙眸無神，徑直走向花海中央的那片枯焦，那是樓高夜死去的地方。

他就死在她的眼前，毫不拖泥帶水，快的令她來不及反應(yīng)。那個臨風踏月而來，救她于危難的男子，曾經(jīng)毫不客氣地闖進她的心，如今又猝不及防地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顧月瑢蹲下身子，素手輕輕撫過那片焦黑的花土，她紅著眼，卻流不出淚。

哀莫大于心死……

柳馨雪上前，輕輕扶住她顫抖的肩膀，嘆道，“鏡陵王的尸身已經(jīng)封棺，在回耀影國的路上了……那一箭斷了他的心脈，即便及時醫(yī)治也命不久矣。月瑢，你還懷著身孕，要注意身體，別太難過了……”

顧月瑢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忽然很不甘心。

為什么她偏偏懷著龍?zhí)ィ咳羲从猩碓校遣皇蔷涂梢噪S他而去，也不至于如今陰陽相隔？只是……樓高夜或許即便下了黃泉，也不想看見她吧。畢竟，她害死了他。

顧月瑢突然想起什么，急急的在身上翻找，卻什么也沒找到。

柳馨雪見她這樣，從袖口中拿出一只鼓鼓的小布兜，遞給她，“你是找這個嗎？”

顧月瑢一把搶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抱在懷里，抬眼輕聲問道，“怎么在你這里……”

柳馨雪輕嘆一聲，道，“你昏迷之時，手中緊緊攥著它，我要為你施針，拿著它不方便，想等你醒來再還你，便先放在身邊了。”

顧月瑢垂著眼點點頭。她打開布兜，拿著一顆酸杏干放進口中，淚水滾滾落下。眸光落在杏干中，那一節(jié)不起眼的線頭上，她小心的將那線頭扯出，帶出一塊晶瑩剔透的紫玉佩。

“這……”

顧月瑢手中攥著玉佩，再忍不住，抱著柳馨雪失聲痛哭。

柳馨雪拍著她的背，柔聲哄著，也跟著她落淚。

樓高夜口口聲聲說心愛柳馨雪，如今卻將貼身玉佩留給了顧月瑢。隨著他的死，那些隱秘的心事也一并入了土，再無人能知曉。

“我們回去吧……”

看著顧月瑢漸漸停止哭泣，柳馨雪將她扶起，轉(zhuǎn)身離開了。

身后的門緩緩關(guān)閉，顧月瑢忍不住回頭望去，卻終究是被隔絕了視線，再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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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月瑢始終積郁在心，又獨居于霽云宮。柳馨雪擔心她身子沉不方便走動，便時常帶著皇子來陪伴她。她看著粉雕玉琢的小孩子，倒是也分了些心，不至于整日郁郁。

夏去秋來，天氣漸漸轉(zhuǎn)涼，時光一天天呼嘯而過。葉子片片零落，她記起冷宮別院中的花又該移栽進屋了，可是她如今的身子卻是不行了。

慶玄八年九月十一日子時，月明星稀，寒鴉聲啼。霽云宮中，夜不能寐的顧月瑢突然發(fā)動，宮人們連忙從鳳儀宮請來了熟睡中的蕭煥陽和柳馨雪。

然而顧月瑢積郁已久，身子又虛，明明是十月懷胎的人，卻清瘦的不成樣子。盡管有柳馨雪坐鎮(zhèn)，更有穩(wěn)婆和太醫(yī)們，仍舊是難以生產(chǎn)。

眼見著穩(wěn)婆端出一盆又一盆血水，蕭煥陽背對房門端坐在院中，一身銀色錦袍，林蔭月影在他身上斑斑駁駁，他直直向前望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殿中，柳馨雪坐在床頭，衣衫輕薄，鬢發(fā)散亂，墨發(fā)半散，顯然來得急迫。她輕拍著顧月瑢滿是汗珠的臉，焦急道，“月瑢，月瑢！醒醒！”她拿出銀針扎進她的虎口處，又給她灌了參湯，折騰半晌，顧月瑢才悠悠轉(zhuǎn)醒。

“姐姐……”顧月瑢鬢角的頭發(fā)緊緊貼在臉上，面色慘白得嚇人，疼的死去活來，消瘦的身子不住顫抖，她眼角不斷有淚水滑落，“我不行了……”

“別亂說。”柳馨雪擦了擦眼睛，手下不停，為顧月瑢施針。

屋中嘈雜不已，直到天光大亮，穩(wěn)婆打開殿門，來到蕭煥陽面前跪下，終于問出了那個俗套的千古難題。

“陛下，保大人……還是保皇子？”

蕭煥陽眼睛也未動一下，仍然不知望著什么。良久，他薄唇輕啟，冷聲道，“保大人。”

穩(wěn)婆得令跑回屋中，回稟了柳馨雪，她卻道，“胡說什么！本宮兩個都要！”

聽見穩(wěn)婆的話，顧月瑢卻突然掙扎喊道，“不！要保孩子！”她抓住柳馨雪的手，虛弱的哀求，“姐姐……求你，幫我保住孩子……”

柳馨雪垂眸看她，認真道，“我定保你母子平安。”

屋外，蕭煥陽聽著里面顧月瑢的慘叫聲，還有柳馨雪揪心的呼喚，他眉頭緊鎖，桃花眼微微瞇起，眸中意味晦暗不明。

方才的話，仍回響在他腦海中。穩(wěn)婆問他要大人還是孩子，該死的，他竟猶豫了。

理智告訴他應(yīng)該保下那個無辜的孩子，可他思慮半晌，還是選擇了保大人。

畢竟，人死不能復生，而孩子……

他想著，眸光閃了閃，沒有再想下去。

屋內(nèi)，穩(wěn)婆跪在地上，對柳馨雪說著話，瑟瑟發(fā)抖，“皇后娘娘，顧美人的胎位不正，若強行生產(chǎn)，就算孩子生了下來，美人恐……氣血大傷，時日無多啊……”

“不用管我……”顧月瑢眼眸輕輕合起，氣若游絲，“保孩子……”

“月瑢……”柳馨雪氣死咬著唇，有些氣急敗壞，“孩子還會有的啊……”

“不會了……”顧月瑢唇角彎了彎，沒有再說話，只是眉頭緊鎖，面色痛苦，再次嘗試用力。

她不會再有孩子的，不管這個孩子能不能留下來，她都留不下來了……

又過了不知多久，蕭煥陽始終穩(wěn)坐霽云宮中，秋日的陽光照在他身上，為他鍍上一層金光，他周身的空氣凝固著，令人窒息。

屋中顧月瑢的哭喊聲越來越弱，隨著一聲孩童的啼哭響徹天際，眾人的心終于亮堂起來。

穩(wěn)婆高高興興來到蕭煥陽身邊，將剛出生的孩子抱給他看，“恭喜陛下，是個皇子。”那孩子生了一雙桃花眼，像極了他。

而蕭煥陽只是偏頭淡淡的看了一眼，嗯了一聲，便沒有再說話。

到底是顧月瑢心性堅韌，拼死生下了兒子。有了這個孩子，也算對得起他。蕭煥陽如是想著。

殿中，柳馨雪為顧月瑢搭著脈，卻露出絕望之色。

“去給本宮拿最好的藥來！全力保住顧美人的命！”

“姐姐……”顧月瑢全身汗水濕透，面色愈加蒼白，她輕聲對她道，“不要白費心思了，我的身體我自有數(shù)……”

“不會的，月瑢，你不會有事的，聽話。”柳馨雪月眸噙著淚水，咬唇對屏風外跪了一地的太醫(yī)道，“聽到了嗎！還不快去！”

“是！”老太醫(yī)們慌不擇路的退下。

顧月瑢掙扎著坐起身，靠在床頭，向抱著孩子的穩(wěn)婆伸出手：“孩子……讓我抱一下……”穩(wěn)婆上前將孩子放在她懷中，她親了親又戳了戳小娃的小臉蛋兒，抬頭對柳馨雪道，“姐姐……我想見見陛下……”

屋外的蕭煥陽聽見顧月瑢的話，坐了大半天的他終于站起身，面無表情走進屋中，卻不上前，只是站在大殿中央，負手而立。

柳馨雪屏退下人，隔著屏風，顧月瑢對蕭煥陽輕聲道，“陛下……為孩子起個名字吧……”

蕭煥陽卻沒做聲。

柳馨雪看了看顧月瑢期盼的目光，喚了一聲蕭煥陽，“陛下……”

沉吟片刻，蕭煥陽薄唇抿了抿，冷聲道，“二皇子便喚做，蕭陵。”

鏡陵王的陵。

“蕭陵……蕭陵……”顧月瑢呢喃著，淚水輕落，仿佛隨著這個名字想到了另一個人。她抱著孩子向著屏風外面深深低頭行了一個禮，“謝陛下……”

蕭煥陽頷首，轉(zhuǎn)身便走了出去，大步離開了。

屋中帷幔輕飄，顧月瑢一身輕薄的紗衣，墨發(fā)長長的垂在胸前，面上遮掩不住的疲憊憔悴。柳馨雪坐在床邊，看顧月瑢抱著孩子看了半晌，忍不住輕聲道，“月瑢，你還是躺下吧。這樣坐著傷身子啊。”

顧月瑢撫摸著蕭陵嬌嫩的小臉蛋兒，抬頭凄婉一笑，對柳馨雪道，“姐姐……我一心想隨他而去，如今……卻也舍不下這個……”她眸中含淚，面色卻蒼白，淚水落在懷中襁褓之上，她戚然道，“姐姐，我不能看著他長大了……請你……替我好好照顧他，好嗎……”

柳馨雪為顧月瑢理了理鬢角，淚水止不住落下，她道，“你放心，我必將他視如己出，不讓他受半點委屈。”

有血從顧月瑢下身緩緩流出，將她素白的裙子染得鮮紅。漸漸地，鮮血越流越多，看上去，她就像躺在血泊里。她閉上眼咬唇忍耐著，輕聲道，“姐姐……我不行了……”

“月瑢……”柳馨雪眸子紅的厲害，說話聲也顫抖起來。

“姐姐……”她閉著眼，頭向后靠著，聲音越來越低，“你能不能幫我向皇上求個恩典……”

“你說……”柳馨雪擦著淚水，“我都答應(yīng)你。”

“我死之后，能否允我尸身葬于蘭川……我想回家……”顧月瑢的頭漸漸無力垂下，眼角的淚水滑落。

“我這一生過得荒唐……入了宮成了妃嬪，卻偏偏讓我遇到那不該愛上的人。受了半生心酸苦痛也就罷了，眼睜睜看著他死在我面前，我卻偏偏懷有龍子，不能隨他而去。本想此生守著孩子蹉跎余生，卻終究難以如愿。人生無常，可我偏事事難順心意。如今此身歸去，若有來生，我再不入紅塵……”

柳馨雪看著呼吸漸漸停止的顧月瑢，悲痛欲絕。她一生癡戀樓高夜，如今誕下皇子，義務(wù)已盡，終究是隨他而去了……

慶玄八年九月十一日，美人顧月瑢歿，年僅二十二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