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冷宮別院

樓高夜打開房門，入眼便是顧月瑢碧青色的身影。

她正拿著噴壺從花房中出來，看見他，她愣了愣，轉而卻當做沒看見一般，向門口走去。

樓高夜薄唇輕啟，想叫住她，卻不知為何，沒有出聲，只是靜靜的看著她的背影。

顧月瑢垂著頭，有些費力的提著噴壺。如今她很容易累，澆花這種事做起來也十分費力。走到門口，她突然停住，回首望向遠處負手而立靜靜望著她的樓高夜。

他還是那么的令她魂牽夢縈，紫衣玉帶，瀲滟清華，眉眼柔美又剛毅。即便她腹中懷有他人之子，卻仍然情系于他，無法自拔。

“你就沒什么想對我說的嗎？”顧月瑢轉身面向他，朱唇輕揚，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那星子般的眸子卻有些殷切的望著他。

樓高夜墨瞳深邃，眸中的情緒叫人看不真切。他秀眉輕皺，薄唇毫無笑意，緊緊地抿著。

顧月瑢看了他半晌，卻沒得到半點回應。

終究是又失望了一次……

所幸她已經習慣了。

她彎腰放下噴壺，緩緩行至他面前。樓高夜垂著眸子回看她，想知道她接下來的動作。

顧月瑢牽過他的大手，將昨夜從他身上扯下的紫玉佩輕輕放在他的掌心。

樓高夜的眸色更深了些，薄唇抿得更緊了。

她將玉佩還給他，抬起頭與他對視。他真的很高，她只能平視到他的胸口。

她輕笑著，踮起腳尖，緩緩靠近，在他白皙的臉頰上輕輕印下一吻，眼角緩緩落下一滴淚。

不知為何，他沒有躲，只是瞳孔瑟縮了一下，微微轉頭有些驚詫的看著她，眸中帶了一絲慌亂。

顧月瑢伸出食指輕輕點了點他的額頭，笑容晃花了他的眼。她輕聲道，“我不會因為有了孩子就與姐姐爭寵的，你放心吧……”而后，她低下頭，終是沒忍住，淚水滾滾落下。

她轉身，仰起頭，手臂輕輕捂上眼睛，傷心的抽泣著。半晌，她緩和了情緒，放下手，并沒有回頭，只是沿著出門的路，拿起噴壺，直直的離開了。

隨著大雪紛揚而下，樓高夜如雕像一般站在原地，靜靜的看著她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想起剛剛那個輕盈的吻，他的內心深處似乎被什么刺了一下，有些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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鶯啼宛轉，春回大地，時光輕快，呼嘯而過，轉瞬即逝。

慶玄八年三月二十二日未時昭和宮

“淑妃娘娘，加把勁兒！”

“娘娘別怕，跟著奴才學！吸氣！呼氣！”

“就快看到頭了，娘娘別睡??！”

“啊……陛下！”

“雪兒！”

大殿里，柳馨雪的哭喊聲一聲接一聲，三四個穩婆正忙前忙后，燒水的、擦洗的、熬湯的、還有不知道干什么亂喊亂叫的。

屋外，蕭煥陽被高升及數個御林軍侍衛死死按住，不讓他進屋。不然依著蕭煥陽對柳馨雪的寵愛，他是絕不可能任由柳馨雪生產時這樣撕心裂肺的呼喚他的。

蕭煥陽心急如焚，顧月瑢也在院子里，挺著四個月的肚子，坐立不安。齊夢書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低垂著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哇……”

“生了！生了！”屋中哭喊聲漸消，便有穩婆將剛出生的小娃包好了抱出來，“恭喜陛下，是個小皇子呢?！?

蕭煥陽看著那軟綿綿的一坨，心中大喜，“賞！重賞！”

“謝陛下！”

蕭煥陽吩咐高升安頓好剛出生的皇子，身形一閃，轉眼進了屋子。

簾幕輕飄，柳馨雪全身如水洗一般，靜靜躺在榻上，月眸輕闔，呼吸清淺。

蕭煥陽繞過屏風走進來，坐在她身邊，大手為她捋了捋已經濕透的鬢角，滿眼疼惜。

“雪兒，你辛苦了?！?

柳馨雪睜開眼睛，虛弱地笑了笑，“陛下看過皇子了嗎。”

“嗯，看過了，”蕭煥陽輕聲道，“很像你……”

她笑的甜美，臉頰貼著他的手，輕輕蹭著，“陛下……我們有孩子了……”

“嗯……”蕭煥陽俯身輕吻她的額頭，緊緊握著她微涼的手，寸步不離。

屋外，眾人見沒有其他的事，也就各自散了。

顧月瑢又回去拿起了她心愛的銅質噴壺，看了看天色。

嗯，天色尚早。有蕭煥陽陪著柳馨雪，她就不進去湊熱鬧了?；叵肫饋砝鋵m別院的花是時候移栽出來了。

她如是想著，扶著肚子慢慢的往別院方向挪著。

好不容易到了別院，剛澆了幾盆花，手中的噴壺便被奪走。她猛然回頭，正撞進一雙狹長的鳳眸。那眸子幽遠深邃，勾人心魄。

顧月瑢看了看自己空了的手，又看著眼前低頭幫她澆花的樓高夜，有些不知所措。

“以后這些事我來做就好了，你不用再來了?！蹦锹曇舻统?，十分好聽，語氣卻是冷冷的，不帶一絲感情。

還沒等顧月瑢張嘴罵這個可惡的男人一句，他又向她扔來一個小布袋子。她滿心疑惑地打開，卻見里面滿滿一兜的酸杏干。

她恍然想起前些日子，自己想吃酸杏干，可是滿宮都找遍了，竟沒有找到一顆酸杏兒。

這……

顧月瑢咬著下唇，不解的看著樓高夜的背影，失了言語。

樓高夜見她不動，便又道，“沒有毒，你嘗嘗吧。若喜歡吃，我得空出宮再幫你帶。對了，”他轉身看著她，認真道，“你回去時順便問下雪兒，她是否想吃?！?

顧月瑢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狠狠的白了他一眼，轉身坐下，捧著那一兜酸杏干端詳了半晌，終于挑了一顆送進嘴巴里。細細品味，好吃的險些令她落淚。

酸甜爽口，生津止渴，十分解膩。

她愣住了。

樓高夜替她澆完了花，片刻都不耽擱，將噴壺塞回顧月瑢的手中，拎著她的衣領，將她扔出了冷宮別院，面無表情地關上了門。

“樓高夜！你混蛋！你……”這一系列操作令顧月瑢實在沒忍住，她踉蹌了幾步站穩后，拿著小布兜的手叉著腰，另一只手舉起噴壺用壺嘴指著別院的門，嘴里嘰里咕嚕不知道罵了些什么東西。等到罵得痛快了，她氣鼓鼓地轉身，又慢慢挪著小碎步子離開了。

里面的樓高夜靠著門板，雙手環抱著前胸，鳳眸低垂，長長的睫毛在臉上留下一片陰影，聽著門外的女子罕見潑辣的罵聲，他向來涼薄的唇角卻微微勾起，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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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柳馨雪誕下皇子，昭和宮再也沒消停過?；首右挂箍摁[，柳馨雪的宮殿每晚都是燈火熄了又亮，亮了又熄。

別說住在偏殿的顧月瑢不勝其煩，就連每夜陪著柳馨雪就寢的蕭煥陽都無法忍受。

“哭！就知道哭！”

這天夜里，蕭煥陽被哭鬧聲第三次吵醒之后，實在忍不下去，發了怒，“雪兒，明明有奶娘看顧，你為何偏要親自照顧這個……”小王八蛋？

柳馨雪披著衣裳，在屋子中央來回踱步，抱著小娃輕輕哄著。她聽見蕭煥陽的不情愿，輕笑道，“陛下息怒，臣妾親自照顧才放心啊。”說罷，月眸彎彎的看著蕭煥陽。

蕭煥陽被柳馨雪的笑容感染，倒是熄了幾分怒氣，頭一偏，重新躺下，不予理睬。

此時，殿門不合時宜地被人叩響，緊接著門一開，顧月瑢披頭散發，扶著腰，頂著一副黑眼圈出現在門口。

“姐姐……我能不能搬回霽云宮??？”她十分無奈，“實在太吵了……”

自她知道給她下藥之人是樓高夜，又與他挑明后，再也沒人來害她腹中之子。如今她安全的不能再安全了?？墒恰缃窳把┮呀洺隽嗽伦?，她也有五個多月的身孕了啊，這般夜不能安寢，她的身子也吃不消啊。

“月瑢，”柳馨雪扯了扯嘴角，也笑的十分無奈，“我已經因為這個小家伙焦頭爛額了，你能不能讓我省點心呀……”她看著顧月瑢的樣子，只覺得十分好笑。

“唔……”顧月瑢干笑了幾聲，扁扁嘴，轉身便離開了。

懷中小娃兒終于停止了哭鬧，柳馨雪將他放進精致的小搖籃，解下衣裳重新回到蕭煥陽身邊躺下。

蕭煥陽大手一伸將她帶進自己懷中，桃花眼輕瞇，道，“睡吧……”

柳馨雪紅唇微揚，老老實實靠著他，忽然想起什么，仰頭道，“陛下，臣妾已經出月子了……”

“嗯……我知道?！笔挓栞p輕點了點頭，并未睜眼。

“陛下打算何時為皇子起個名字？”柳馨雪如是問道。

是啊，大皇子誕生一月有余，柳馨雪時常詢問蕭煥陽起名之事，卻總是被他搪塞過去。未立太子無妨，未封王也無妨，柳馨雪并不在意這些，只是……這名字總得起吧？

“睡吧，等你休息好了，我明日帶你去個地方?！笔挓栒f罷，便自顧自地睡了過去。

這是又被搪塞了一次？柳馨雪想著。

她倒也沒有很不情愿，只是覺得有趣。自古以來還沒有哪個帝王拖著皇子的名字不給起，天天搪塞皇妃的。

算了……既然他不急，那她便也不急吧……

思及此，柳馨雪枕著蕭煥陽的肩膀，輕輕的笑了幾聲，也沉沉睡去。

第二日，五更未到，天還未亮。絳珠山下，蕭煥陽牽著柳馨雪的手，身后跟著高升及抱著正熟睡的小皇子的乳娘，還有一眾隨從。

“陛下，我們到這來做什么？”柳馨雪偏頭看著身旁的蕭煥陽，月眸中滿是不解。

原來蕭煥陽前一晚說的，帶她去個地方，便是天都不亮就出發？走了好久才來到這座山腳下，如今天還沒亮，她還困得緊，他倒是興致勃勃。

蕭煥陽抬首望向那遙遙峰頂，薄唇微揚。他轉身對身后的眾人說道，“你等在這里候著。”

“是，陛下?！?

他頷首，一手接過熟睡的兒子，一手攬著柳馨雪的腰，足尖輕點，飛向那茫茫頂峰。

柳馨雪哪里見過這種場面？嚇得她雙手緊緊摟住蕭煥陽精壯的腰身，頭埋在他懷中，不敢睜眼。

耳邊傳來蕭煥陽低低的笑聲：“別怕，抬頭看看，我保證你不會掉下去的?！?

聞言，她瑟縮了一下，咬著唇緩緩抬起頭。就著未落的月，她看清了。

山林樹木正在急速地后退，他帶她飛過腳下的山河大川，那高不可攀的絳珠峰頂正緩緩逼近，仿佛伸手可觸。清風在耳邊呼呼吹過，撩起二人的發絲，衣袂翩飛，微有涼意。

不多時，他們來到峰頂，蕭煥陽放下柳馨雪，向著遠處遙遙一指。她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天邊將明，隱隱泛起白色，腳下的花草樹木，山川河流，愈加清晰。

“本想著你剛出了月子，身子還虛，想過段日子再帶你來的。沒想到你卻如此心急?！?

“陛下這樣早帶臣妾出宮，走了許久，便是為了來這里看日出？”柳馨雪抿唇輕笑。

蕭煥陽不置可否，自顧垂眸，大手戳著懷中小娃嬌嫩的小臉兒，儼然一個慈父。

柳馨雪眉眼含笑，也伸手輕點他的小手，小娃睡得沉，卻是輕輕抓住了她的手指。猛然睜開眼睛，那雙如明月清輝一般的眼眸，確實像極了柳馨雪。小娃粉雕玉琢，白皙嬌嫩，依稀可見長大后定是一名芝蘭玉樹的翩翩公子。

此時，朝陽緩緩自天邊跳出，似火般絢爛，金光四射，照亮九州大地，萬里河山。

遙遙望去，峰頂之上，男子一身銀色華服，玉帶束腰，金線繡著五爪蟠龍，張揚華貴。半散的發飄在身后，更顯得臉部輪廓精致。勾魂的桃花眼中透出睥睨天下之氣，英挺瓊鼻，淡色薄唇勾起，無限溫柔。

身旁的女子一身淺藍色素羅裙，并沒有精致的花紋，更顯清秀素雅。發髻隨意挽著，鬢邊碎發隨著清風飄蕩。黛眉下，一雙好似明月般清輝彌漫的雙眸，精巧的瓜子臉上一點朱唇，唇角掛著輕柔的笑意，更顯溫婉。

朝陽似火，絢爛耀目，絳珠山下云煙藹藹，映的風景如畫。

他說：“雪兒，你看，這萬里河山若有朝一日盡在我手，你意如何？”

她微微一笑，道，“陛下乃千古帝王之才，天下歸一指日可待?！?

“可我此生只愿與你得一郡之所，望一世長安。我們的一生，便要像這朝陽一般絢爛?！?

柳馨雪微愣，他說的是‘我’，而不是‘朕’。她笑著搖搖頭，仿佛從一開始他就很少對她自稱‘朕’。

“所以……他便起名，”

蕭煥陽垂眸看了看懷中依然沉睡不醒的乖巧小娃，回首望向身旁巧笑倩兮的女子，薄唇輕啟，擲地有聲，

“蕭郡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