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敬旻!你到底要胡鬧到什么程度!”
門外,班主任的聲音響徹整個走廊。
“老老老班,您您怎么知知知知道我在這里的?”
劉敬旻被神出鬼沒的班主任嚇得一愣怔,好像是搞惡作劇的孩子被長輩當場抓包,想要躲閃卻無計可施。
對于班主任陳國慶的突然出現,在場的每個人都吃了一驚,除了阮昀。
鄒俊一行人在聽到班主任怒吼聲后及時識趣地走開了,鄒俊臨離開時想要拉著何子舒一起遠離這個是非之地,可是何子舒一言不發地對他搖了搖頭。鄒俊知道了妹妹的心意,于是也沒再說什么。他給了劉敬旻一個“兄弟保重”的眼神,便離開了。
可是那個眼神在劉敬旻看來,傳達的訊息分明是“傻小子,這次你死定了,看你怎么辦”。
果然,長得帥的男生都是腹黑。
劉敬旻在心里默默地給了鄒俊一個左勾拳加右勾拳。
班主任陳國慶穿著一條深藍色的直筒牛仔褲,過于瘦削的身材讓兩條褲腿看起來空蕩蕩的。他抬手推了一下眼鏡,接著把兩手負在身后,儼然一副“上級領導微服私訪”的架勢。不,班主任此時身后彌漫起來的殺氣,更像是“掃黃打非”項目執勤組里的首席特警。
阮昀從鋼琴前面站起來,給了何子舒和尹曉冉一個眼神,讓她們離開。可是兩個小姑娘不僅沒有走,反而不約而同地站到了劉敬旻和阮昀身邊。
四個人不聲不響地站成齊齊的一排,班主任立在他們四個前面,顯得形單影只。
陳國慶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四個足足矮了自己一頭的孩子,伸出手指頭開始地數落他們:“你們四個,是想多對一是吧?嗯?”
此時,一個開口為自己爭辯的人都沒有。陳國慶見他們都不說話,開始各個擊破。他發現一個從沒見過的同學,“你,是幾班的,叫什么,為什么要跟我們班的學生一起逃課?”
何子舒的聲音軟軟糯糯,但是卻絲毫沒有懼于班主任的威嚴的意思,“老師,我是九班的何子舒,這節課是我們班的自由活動課。我每個周的這個時間都來這里練架子鼓,這臺架子鼓就是我的,下面還有我的名字。”何子舒說完,指了指后邊軍鼓上面的粉色便利貼。
陳國慶以質疑的眼神與何子舒對視了一眼,見她目光分毫不躲閃,也沒有說謊的跡象,才走到何子舒身前,沿著何子舒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兔子形狀的便利貼中央,藍色水筆工工整整地寫著:私人樂器,九班何子舒。聯系方式:158xxxxxxxx。
仿佛是駐守在城門口檢查來往過路行人是否有走私城內貨品嫌疑的官兵,陳國慶點了點頭,示意何子舒:你可以離開這里了。
劉敬旻見陳國慶沒有為難何子舒的意思,緊繃著的弦終于松開了,“老師你人真好,我就知道您不會傷及無辜,不會為難何子舒同學。”
“你給我閉嘴!”
陳國慶開始了班主任特有的“一秒鐘換臉”特技,劉敬旻感覺此時站在自己面前的似乎是一塊熊熊燃燒的火炭,再靠近一步,自己就會被燒成炭灰。
“你還好意思說!你自己逃課就算了,惡習不改我們這些老師也都習慣你了,但是你看看你!阮昀和尹曉冉這么聽話的孩子都被你帶壞了!”
一聽到阮昀和尹曉冉的名字,劉敬旻害怕得像是遇到了天敵的刺猬,整個人立刻縮了起來,連為自己辯白的勁兒都散光了。
“不關劉敬旻的事,是我自己想要來訓練的。我身為學習委員,沒有以身作則反而帶頭逃課,希望老師懲罰,我絕對不會有任何怨言。”
阮昀不卑不亢的一番話,倒是把陳國慶聽懵了。
尹曉冉趁熱打鐵,也跟著說:“老師,我也是自愿過來的,和他們兩個沒關系。”陳國慶一時語塞,尹曉冉接下來的幾句話卻把他說得變了臉色,“老師,他們兩個來排練是為了能在這次的晚會上為我們二年級六班爭得班級榮譽,因為您臨時換課,明天的自由活動課被取消,他們僅有的一節課訓練時間也沒有了,所以他們只能翹了這節沒有老師講課的自習來練習。這絕對不是一種無紀律的自私行為,這是出于班級榮譽著想,我認為自己身為文藝委員有督促的責任,所以我自愿削減自習時間來監督阮昀和劉敬旻的排練進程,我在課上減少的時間,一定會在課后補回來。老師,希望您不要懲罰他們。”
陳國慶身為班主任,其實早已經習慣了劉敬旻這個天生“惹事體質”的學生,他知道,自己手里的并不是精英組成的尖子班,既然是一個正常班級,就免不了有幾個調皮搗蛋的。雖然從教經驗不長,但是比劉敬旻還要無法無天的學生,他也見過不少,也曾經從同事的嘴里聽到過所謂品德敗壞的學生事跡,每每那個時候,他都會慶幸自己班里沒有那樣棘手的學生出現。再退一步講,劉敬旻就是愛鬧了點,偶爾上課制造個笑料,可是出格的事一次都沒做過,三大課的成績也是全校前十的水平。
可是他平生最看不得的,就是對其他人產生惡劣影響的人。
而這一次,陳國慶已經認準了阮昀的無紀律行為以及尹曉冉剛剛那一番完全不把老師放在眼里的態度,是受了劉敬旻的挑唆。
沒錯,阮昀和尹曉冉一直以來都是聽話的好學生,老師說向東,就絕對不會有絲毫猶豫,也更不可能往西走。陳國慶在心里其實已經算好了,如果阮昀和尹曉冉乖乖認錯,以乖學生該有的謙遜態度承認自己不該逃課,他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這件事過去。可是他聽到的卻是“我絕對不會有任何怨言”和“這絕對不是一種無紀律的自私行為”這些裝模作樣的話,這已經不是簡單的紀律問題了,這顯然已經上升到了品德問題。
不過是三個初二的小鬼頭,沒嘗過人生辛酸,沒走過溝溝坎坎,就敢站在自己面前出演一通豪氣干云、義薄云天的煽情戲碼,現在的小孩子,究竟是怎么了?究竟是哪里冒出來的毒瘤,把這些溫室里的花朵熏染得如此墮落?
“你,九班的這個同學,我管不了你,也沒權力干涉你們班的紀律問題。既然你們這節課自由活動,那么在哪里干什么也是你的自由。”陳國慶仿佛已經預見到了何子舒接下來可能會出現的舉動,“我不希望你為他們三個人說情,你們幾個是朋友也好,無意間遇到也好,我都不希望你為他們辯解。”
何子舒抬頭和眼前這位陌生的老師對視一眼,便匆匆移開了視線,默不作聲地走出了教室。
陳國慶回頭看著空蕩蕩的門口走廊,像是在確認多余的人已經離開。接著,他轉過頭來,像是用盡全力地壓制住胸中隨時可能會噴發出來的怒火,用他所能發出的最為平和的聲音問他們說:“你們三個,知錯了沒有?”
半晌寂靜。
凝滯的空氣使得四人之間的氣氛尷尬而又微妙。
三人竟然抬起頭,同時注視著陳國慶,齊聲道:“請老師懲罰。”
陳國慶在回蕩著三人聲音的教室里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內心傳來仿佛什么東西碎裂崩壞的聲音。他的聲音顫抖著,一連用了五個“真”字,內心的憤怒表現得一覽無余。
“好,好,真是以身作則的學習委員,真是主課成績名列前茅的‘好學生’,真是有強烈責任感的文藝委員,真好,真是不枉我對你們的信任。”
“老師!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是我拉他們兩個來的,他們兩個都是乖學生,您知道的,您要罰什么我都一個人擔!絕對沒有任何怨言!”
“又是一個沒有任何怨言的......”
此時的的陳國慶已經聽不清自己語氣中的情緒了。
“我罰站一個星期都行,或者跑圈,還是蛙跳或者做十張化學卷子,都行!”
劉敬旻幾乎已經是口不擇言,聲音也在自己毫無覺察的情況下地軟了下來。
陳國慶沉沉地舒了一口氣,一只手按著眼鏡架的中間部分往上推了推眼鏡。
“不用,我不會體罰你們,不用跑圈也不罰站,你們什么都不用做。”
這句聽起來寬赦性的話,在劉敬旻聽來卻比曾經下令“繞操場外圈跑十圈”還要不安,就連平日里一根筋的他也清楚地窺視到了眼前的平靜水面下那股涌動的浪濤。
尹曉冉不知道自己這句話是否不合時宜,但她還是說出了口,“老師,逃課確實是我們不對......”
“你們是為班級榮譽著想,履行自己的責任,沒什么不對的,不對的是我。”
陳國慶說著,背過臉去,但臉上的難以抑制的愧疚之色,依舊像是日落前最后一縷微弱卻醒目的霞光一般,被阮昀三人看得清清楚楚。
“你們三個為班級榮譽不惜縮減自習時間排練,那么課外一定也花費了不少自己的時間來準備晚會的事情吧。”
陳國慶像是在問話,但是更像在自言自語。他望著教室門外走廊的亮白瓷磚,身后的三人靜默無言。
“所以,咱們班的節目......”
一個剛剛才下的決定,卻像是在內心的矛盾中掙扎了許久,陳國慶語氣平淡地說:
“退出晚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