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舒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教室的前窗,窗戶邊擺了一排小小的花盆,里面種的都是些常見的室內植物,這都是在班主任的提議下,班級同學踴躍“捐贈”的。班主任規定每個星期二由固定的同學料理這些植物,為了防止重復澆水把這些花花花草草“撐死”,衛生委員和老師商量選兩位同學輪流打理這些花草,何子舒就是其中之一。擺在窗下的那盆半米高的蘆薈,是班主任在作出提議的當天,從家里搬來的。因為擔心有同學在教室里胡亂跑堂,被上面的刺扎到,于是就把蘆薈擺在了最角落里,即便如此,那盆蘆薈依然呈向上的姿態奮力生長著,綠瑩瑩的,葉片飽滿,長勢極好。
何子舒不自覺地輕聲笑了出來,她對著身前的植物喃喃自語,“你們真的是好可愛。”
擺在蘆薈旁邊的,是一盆發財樹,再旁邊是一盆虎皮蘭。上方的窗沿有二十厘米寬,窗沿上放著兩盆多肉,一盆繡球,一盆仙人球,兩盆小型蘆薈,一盆綠蘿,最邊上是一只小小的橘色塑料灑水壺。何子舒提起水壺來顛了顛,聽到里面有水的晃蕩聲,于是彎下腰來,打算給虎皮蘭和發財樹澆水。
“噗呲,噗呲噗呲。”
趴在教室前門門框上的劉敬旻正在叫何子舒,他看到教室里有兩三個看起來在用功復習功課的同學,擔心大聲喊會影響到他們,于是只能小聲地向黑板另一端的何子舒傳遞訊號。
澆花也澆得那么認真嗎......劉敬旻看著何子舒彎著腰的背影,吸溜了一口氣,撇撇嘴。他忽然忘記了何子舒的名字,于是只好大喊:“澆花的同學!麻煩出來下。”
看到何子舒終于轉過身來,劉敬旻松了口氣,抬起胳膊在頭頂使勁兒搖了搖,招呼何子舒過來。
何子舒完全想不到劉敬旻來找自己做什么,只不過昨天見了一面而已。
該不會是來問我要不要加入他的樂隊吧?可是,我還沒有作出決定。
這時候,教室后排的一個男生忽然抬起頭來,看著正在往教室門口走的何子舒。何子舒察覺到了他的目光,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轉過頭去,只是微微側了側頭。那個男生似乎是感覺自己被發現了,于是趕緊把腦袋埋進鋪開在課桌上的作業本上。
“你們這節課是活動課啊?”劉敬旻明知故問,歪著身子往教室里瞧了瞧。
“嗯。”
“我想請你幫我個忙。”
何子舒的眼里劃過一絲訝異,“我來幫忙嗎?”
“嗯!不過要是你拒絕的話也沒關系,畢竟咱們現在還是對手關系。”
“需要我幫忙的是什么?”
“我和阮昀,就是我的表演搭檔,我們這次的晚會節目被列入第二次篩選的名單里了,我覺得要是不做改動,直接把當初的表演再搬出來演一次的話,是不可能被選上的,所以我也根據自己的想法做了改動。”
劉敬旻已最快的速度將事情的始末向何子舒解釋完畢。
何子舒喃喃自語,“嗯,有道理。”
“昨天聽到你敲的那個《Butter Fly》,你的旋律改編實在是太贊了!我想借用你這節課的時間幫我們參謀參謀。不過要是你忙就不打擾你了!”
劉敬旻又神情堅定地補上了一句。
何子舒輕聲問:“除了你和你的搭檔,還有其他人么?”
劉敬旻兩只手揮得像在扇蟲子,“沒!你放心!我保證沒有其他人來打擾我們!”
剛說完,劉敬旻突然發現自己剛剛說了一句容易讓人誤解的話。
“不不不,我是說沒有人會打擾你和我們一起排練,排練,對,是排練。”
何子舒看著眼前這個毛寸頭的男生,皮膚有點黃黃的,濃眉圓眼,笑的時候完全不注意形象,嘴巴咧得好大,好像能塞進去半個饅頭。個子也不算高,傻乎乎的,和精致帥氣的哥哥是完全不同類型的男生。
何子舒思量了片刻,抬起頭,略帶稚氣的臉上有兩團淡淡的緋紅,“我跟你們一起去排練。”
在說出這句話之后,連何子舒自己都有些吃驚,原來自己說話的語氣也可以這么堅定。
“感覺今天晚上會下雨哎,又要被淋了。”
走出教學樓的時候,劉敬旻習慣性地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浮云,自言自語。
何子舒問他:“你沒有帶傘嗎?”
劉敬旻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不是一個人在走路,于是趕緊搖搖頭,“雨傘帶了,不過我騎自行車,不敢打傘。車技太差了。”說最后一句的時候,劉敬旻不好意思地聳了聳肩,用手搓了搓額頭。
“阮昀!我把外援帶來了!”
在離著樂器房還差一步的時候,劉敬旻就放開嗓子喊了起來。這突如其來的高分貝,顯然把何子舒嚇到了,但是劉敬旻絲毫沒有察覺。阮昀從鋼琴前面坐起來,沒有看劉敬旻,而是朝何子舒說:“我這個同學他有點傻,如果有讓你介意的地方,請直說。”
何子舒禮貌地笑了笑,搖搖頭,以女孩子特有的溫軟語氣自我介紹說:“我是九班的何子舒。”
劉敬旻皺著眉頭掃了阮昀一眼,不滿的神色顯而易見,像是在看著自己最討厭的化學試題。他對著阮昀挑了挑眉,“官方,真是官方,比教導主任還官方。”
發泄過不滿,劉敬旻立刻換了一副表情,兩手一拍,不由自主地走了幾個小跳步,拿起自己的吉他,做了一個握拳的手勢,大喊道:“阮昀,咱們開始吧!”
何子舒坐在自己架子鼓前的凳子上,從擱在踏板下面的牛皮紙袋里抽出筆記本,筆記本的封皮上別著一支藍色圓珠筆。何子舒對阮昀和劉敬旻點了點頭,示意自己也已經準備好了,在觀看表演的過程中會隨時記錄。
前二十秒的鋼琴獨奏選自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的開頭,接下來是阮昀自巴赫的《小步舞曲》中選了三個小節自由改動作為舒緩過渡,緊接著是西城男孩的《Seasons In The Sun》。整個表演時長在4分40秒左右。
何子舒沒有像其他同學一樣作出類似于“挺好的”“還不錯”“好棒啊”或者是“一般啊”“還行吧”這些籠統概括的評價,而是給出了具體的建議。她一邊低頭在本子上對自己剛剛做的標記圈圈畫畫,一邊緩緩地說:“第一條,《月光奏鳴曲》放在開頭有炫技之嫌,很容易會給老師造成‘為了進入選拔而故意提高難度’的印象,而這次晚會的評委老師重視的不是難度,而是節目主旨和晚會目的的契合性。第二條,選擇巴赫的音樂插在中間是個很棒的主意,既完成了銜接,又顯得自然。第三條,你們兩個人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奇怪。”
聽罷何子舒的點評,劉敬旻毫不掩飾地回答:“第一條是我的主意,第二條是阮昀的點子。”
阮昀早已經習慣了劉敬旻的無意義解說,只當是劉敬旻不存在一樣,問何子舒道:“我們兩個人的表情,各自都有些什么問題?”
何子舒轉過身,用筆指了指教室前面的鏡子,“你們練習的時候是不是從來不看鏡子?”
劉敬旻脫口而出問道:“唱歌為什么要看鏡子?”
阮昀卻轉過頭看了一眼劉敬旻,忽然笑出了聲。如果不是何子舒的提醒,只是靠著自己和劉敬旻,很難這么快地認識到問題所在吧,他實在不忍心再讓何子舒來為劉敬旻解答如此膚淺的問題了,于是回答說:“因為我們不僅僅是在唱歌,我們面對的不僅僅是麥克風,而是臺下的觀眾,我們是在表演。”
何子舒像是在參加期末考試一樣,一臉認真。她抿了抿嘴,接著說:“劉敬旻的表情看起來很陶醉,但是作為觀眾,我卻不能從你那里獲得感染力。阮昀呢......”何子舒聲音越來越輕。
阮昀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漠然,問何子舒:“我,表情不豐富是么?”
何子舒搖搖頭,有些抱歉地說:“你根本就沒有表情。”
話剛說完,劉敬旻一個沒站穩,倒了個趔趄,指著阮昀哈哈大笑。他一只手攬在吉他上,一只手撐著腰,喘著粗氣說:“哈哈哈哈哈!阮阮阮昀你就,就是個撲克臉,就是個老K,哈哈哈哈哈!”
何子舒沒忍住,也被劉敬旻逗得“噗嗤”笑了出來,忽然覺得自己這個表現太不禮貌,于是趕緊抬手遮住嘴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
阮昀垂下頭,一只手搭在膝蓋上,一只手放在了琴鍵上,隨手按了幾個琴鍵,發出清麗的聲音。
“如果是這樣,那恐怕在周四之前沒有改變的辦法了。”
聽到阮昀這么說,何子舒不知道該如何回復,“這......”
阮昀又問道:“何子舒,你覺得我和劉敬旻在發音方面有沒有什么問題?”
這是一首英文歌,當涉及到英語,何子舒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年級第一”劉敬旻。何子舒看了他一眼,對阮昀微微一笑,“說到英文發音,劉敬旻才是這里最有發言權的吧。”
阮昀卻說:“不,劉敬旻和我是演奏者,我們畢竟不是觀眾。”
劉敬旻急急地走到何子舒身前,拉了下吉他的背帶換了個姿勢,把吉他背到身后,風風火火地說:“對!我們就是想好好聽聽你的意見,你直說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