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舞池盡頭的老式立鐘旁邊有個老式留聲機模樣的擴音器,探頭已經壞了,后來被改造成放CD唱碟的現代裝置,還好從喇叭傳出來的音樂依然是古典的,并沒有給這件古董造成多大的不和諧。留聲機里放的是JulioIglesias的LaPaloma,喬里奧振顫的磁性嗓音從聲管內壁向外延展。聲管從內壁的尖小處慢慢擴大,頓挫的旋律也跟著放大,在空氣里飄過來,蕩過去,閃過安靜的舞池,繚繞著透過吧臺傳到倚窗而坐的雨的耳邊,雨聽著歌,剩下的可樂一飲而盡。
……
我又夢見歡了,這次是在南京路第十號大街的一座豪華宅樓里。我不知道為什么我會叫得出這個街道的名字,我也不知道那里屬于什么樣的一個時代,歡還是七歲的樣子,圓圓的臉蛋,烏溜溜的黑眼珠。我看見她在落淚,當我回過身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在二樓一間大臥室里,東西被翻得到處都是,碎玻璃和木屑亂攤在木質地板上,只有一臺留聲機還完好地呆在墻角,唱著一首西班牙民歌,如果我沒有聽錯,唱的應該是LaPaloma,不過歌手換作了女性。
來不及顧那么多,我的視線已經開始朦朧了,歡忽然被一個戴圓框墨鏡的大塊頭一把抱了起來,那個男人轉身想走,歡掙扎著失聲啼哭,拼命地朝這個方向望。我順著這個方向轉過頭來,看見一個衣裝氣派的老爺,旁邊跪著一對夫妻和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婆婆。三個人簇擁在一起,丈夫的頭發已經凌亂了,但是面龐依然堅毅,眼睛狠狠地瞪著那個氣派老爺,充滿仇恨。
老爺把煙絲按進金色的煙袋,就著煤油燈大吸一口,乳色的煙圈在口際轉了一圈,又吞了回去,戴著嵌玉足金大龍戒的右手突然抬起金煙袋朝瞪眼的男人頭上狠狠敲去,男人來不及抵抗就倒在了地上,兩個女人顫抖著身體艱難地挪到男人旁邊,驚慌失措。妻子扯下白花旗袍一角絲質布塊敷在男人頭上止血。煙絲卷著火星從煙槍里飛出來彈在地上,滅了。那個氣派老爺朝我這里看了一眼,指著我說:“桐,你過來。”在夢里原來我不叫雨。我走過去,愕然地望著那個老爺,老爺沒再說話,從我的西裝內袋掏出一支手槍,天啊,為什么會有一把手槍?
我完全混亂了,那個時候。可是還沒等我意識清醒,兩聲刺耳的槍響就已經從耳邊爆炸,我回過頭來,那對夫妻已經倒在血泊之中。老婆婆懵了,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可以走了”,我被老爺的警衛推了出來,門立即拴住了,我隱約聽見門的那邊傳來咳嗽聲,煙袋敲擊桌面的聲音,皮鞋踩踏木板地面的聲音,和老爺的冷笑:
“這家的主子都死了,留你還有什么用,你,把她丟出去吧。”然后是幾個人踢碎玻璃窗的聲音,板凳亂踢亂碰的聲音,老爺咒罵的聲音,最后是非常沉淀的一聲悶響,然后一切都安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