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溝并沒有出現其他情況，方大正并不想深究其中的原因，有些東西，還是冷處理的好。既然已經沉在了水底，何必還去攪渾這池水呢。所以，到村里關于這件事他連問都沒問，如果真有什么事兒，許長生第一時間就會告訴自己，不會這么消停的。雖然許長生任職多年，做事有時候也是沒什么主意，凡事都愛跟方大正商量。對這個年輕的小伙子，許長生有一種依賴。

沒有心思跟許長生扯與工作無關的事情，看村里沒什么不良苗頭，他想回到鄉里，在這里消息總是第二手的，在鄉里才能在第一時間得到消息。方大正向許長生告辭，許長生未做挽留。

回到鄉里，方大正的心里依然七上八下，辦公室里的小伙子們都不在，都下鄉沒有回來，辦公室里只有他自己。他負責的國土所人不太多，只有四個人，負責全鄉的土地管理工作，還要負責包村，村里的大事小情都要負責，事雜而且多，一個不留心，被人抓了把柄，那可就錯得徹底了。

在鄉鎮，有四種人，第一種人就是像方大正一樣，專心干工作的，方大正算是這類人中的一個異類，畢竟他在外面能賺到工資以外的收入；第二種是混日子的，工作有一搭無一搭，領導交了就辦，不催就拖著，反正自己除了當干部沒有別的本事，夠吃夠喝就行，對仕途沒有什么追求；第三種人是一心求官的人，工作也要看對求官是否有利，有利的就多干，沒利的就少干甚至不干；第四種人是一心搞關系的人，這類人也是以求官為目的，工作只干領導看得著的，不愿做那些默默無聞的基礎性工作，總想“一戰成名”，就像有些警察造假案一樣。方大正深知自己在這個鄉里的位置，因為他為人很低調，不愿與人發生沖突。在這樣的著急時刻，他不知吉兇，有人說，人與人之間沒有友誼，只有永恒的利益，他寧愿相信這話是正確的，迷惘的日子里他曾想過很多，正如自己的家，建立在什么基礎之上的？他不清楚，這種事，本來也說不清楚。

“方哥，今天下午開會，一點半準時開始，不許請假！”辦公室的小姑娘站在門口大聲喊道。

“哦，什么會？知道嗎？”方大正心猛得一跳，期待破土而出。

“不知道，張書記讓通知的?！比绾紊衩氐臅[隱感覺到，自己一直期盼的，就要變成現實?？粗」媚锏鸟R尾辮一甩一甩地跳動著，方大正覺得她好可愛。

在鄉食堂吃罷飯，與同事開著無傷大雅的玩笑。時間過得真是慢，如果上面不來人，或是下鄉去，吃罷飯喝完酒，倒頭睡上一覺，時間真是好過，可現在，得一分一秒地去數。等待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眼看著一點半了，看著手腕上的手表一點一點逼進一點半，他的心開始狂跳，做了幾個深呼吸，聽到了集合的電鈴聲，快步走出辦公室。同事們三三兩兩地來到會議室，誰也沒有刻意去注意方大正，方大正不斷告訴自己，迫使自己穩定下來，不顯得那么緊張。與往常一樣，等待會議開始，會議室里是亂哄哄的，好多人在交頭接耳，方大正看看左右的同事，都一副淡然的樣子，深呼吸幾下，反倒不那么緊張了。

張萬川和胡天佑和兩個不太熟識的人一起走進會場，張萬川清了兩下嗓子，會場一下子安靜下來。四個人坐在主席臺上，方大正覺得自己手里出汗了，天氣雖然不算熱。

“同志們，現在開會。今天的會是縣委安排的，主要任務是在咱們鄉開會推薦領導干部，參加今天推薦的縣領導，有縣委組織部干部科的任志永科長和辦公室的張利同志，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兩位領導的到來！下面，請任科長講一下關于這次推薦的具體事項?！睂@個任志永，方大正是認識的，但是并不太熟悉，他想任志永并不認識他，因為自己并不是縣委管理的領導干部。

任志永講得不多，大多是條件和要求，“這次推薦很重要，希望大家本著公平的原則，出于公心，把真正符合條件、有工作能力、有群眾基礎的同志推薦上來，貫徹縣委意圖。謝謝大家！”任志永講話時間超不過三分鐘。聽著任志永的話，方大正的心突然平靜下來，符合推薦條件的人并不是很多。方大正的心里忐忑著，推薦票發到手里，這次需要推薦一個正科兩個副科，正科自己沒指望，至于副科，一定要寫上自己的名字。匆匆寫完，抬頭看看四周的人，有的正咬著筆頭，有的如自己一樣東張西望，有的則胸有成竹。突然有一陣心虛，自己寫了自己的一票，真的那么想得到提拔嗎？偷偷地翻開那張推薦票，額頭上的汗又冒了出來，看看并沒有人注意到自己，悄悄地把票折起來，鎮定地看著臺上的幾個人。

任志永微笑地看著臺下的人，張利站在臺上，威嚴地掃視全場，不時地提醒大家不要交頭接耳。方大正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寫上自己一票就真的能得到提拔嗎？自己選自己一票，從好的方面說，是自信的表現，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又何嘗不是不知深淺呢？再次把票展開來，看看自己寫的那三個名字，重寫的念頭一冒出來，馬上被自己的理智打了下去?！斑€是這樣吧，反正別人又不知道是自己寫的。”看著收票的把一張張選票撂到一起，交到任志永的手里，方大正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輕松。

會議結束后，方大正跟隨著人流，走出會議室。別人是什么目光，他全然不在意，不管是不懷好意的，還是真心祝福的，一切都已經無所謂。成功了，自己成功把握住了機會；如果沒有成功，也不必太在意，徐志摩說得好“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一切都去坦然面對，做開心快樂的自己，不被這些世俗的東西牽絆，世事我曾抗爭，成敗不必在我，把握住機會，能成功；但把握機會的外在因素太多，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

哼著那首自己喜歡的《我的未來不是夢》，方大正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消失了的等待，又重新回到辦公室。辦公室的其他人已經回來了，大家開著玩笑，無關此次會議。

“所長，恭喜你啊！”同辦公室的小陳笑嘻嘻地拄在他的辦公桌上，眼睛看著他的臉，研究了一會兒，說道。

“恭喜什么?。课蚁矎暮蝸戆?？”方大正打岔道。

“別裝了，以為我們都不知道啊。再裝，可真對不起我那一票了，我們領導不是這么虛偽的人吧?！毙￡愓Ｖ劬?，努著嘴說道。

“別鬧了，你包的那個村的規劃差不多了吧？遇到啥困難沒有？”方大正趕緊岔開話題，為的是不讓自己太難堪。

“沒困難，一切OK，不過你得請客啊。這多好的事兒啊，快離開咱們辦公室了，沒看出你舍不得啊?！毙￡惗似鸱酱笳谋樱胗盟谋雍人?。

“嘿嘿嘿……又犯老毛病了是不是？用我的可以，怎么著自己也得注意點兒。”方大正打開他的手，把杯子奪了下來。小陳縮回手，小陳上班時間并不長，是部隊轉業的，人不錯，就是有些痞兮兮的。不過，小陳人心眼兒很好，特別熱心的一個人。方大正很喜歡他。他們辦公室除了他和小陳，還有兩個人，一個是副所長李長杰，比方大正小了一歲，人很精明，能把人算計到骨頭里；另一個叫楊振生，已經五十多歲了，平時好喝個酒，發個牢騷。

聽到方大正和小陳兩個人在那里打屁嗑兒，兩個人也湊了過來。

“所長，小陳說的那事兒你就別瞞著了，我們幾個人寫得都是你，你這孩子，大哥我佩服得很。比起那些個不著調的人強多了，你看看有些領導，整天腦子里都在想什么，不靠工作，專走關系，瞧不起他們?！睏钫裆炖锩爸茪?，方大正知道，他現在有些輕微的酒精依賴，哪天不喝酒的話，手拿筆都哆嗦。

“大哥，喝多少啊這是？這事兒都別提了，八字沒一撇的事兒，說起來也沒啥意思。”方大正搖著頭道。

“不說，這怎么行？好事得說，你沒聽說嗎，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又不是啥壞事兒，還怕別人說，怕別人傳哪?！睏钫裆诉^自己辦公桌上的茶水，揚脖喝了一口。

“老楊說得對，大正，該說的就得說，你等一會兒，準有好事兒。小陳，到辦公室公開欄那看看，有啥好消息沒有?！崩铋L杰吩咐小陳道，看起來幾個人比方大正還要熱衷此事。

“好咧，我這就去，時間也差不多了，都快一個小時了?！毙￡愡呎f邊快步向外走去。方大正低頭看了一下表，已經三點多了，這個時候，應該有準確的消息了。心里有些感激李長杰，自己不好意思到公開欄那去看，看來，這些弟兄們恐怕早已知道這件事了。

“好消息，好消息，所長，你已經是考察對象了?！毙￡悩泛呛堑嘏苓M來，鼻子尖上竟然有些汗珠。懸著的一顆心終于落到了原地，被列為考察對象，如果沒有大的變化，自己提拔的事兒已經板上釘釘了。方大正突然有些不知所措，這天是自己一直盼望著的，可這一天真的到來了，自己竟然不知該如何去面對這件事。

“真的嗎？”方大正重復地問了一句。小陳連續猛點頭，四雙大手不自覺地伸到一起，“我們國土所，也有人當領導了?！睏钫裆茸约禾岚瘟诉€要高興。

剩下的一切都順理成章?？疾旎厝ヒ院螅鸵阮I導決策了。第二天下午，張萬川滿面春風地找到方大正，告訴了他提拔的好消息，但有一點他有些意想不到，他得到了提拔，但被交流了出去，他不在上青坪工作了，而是被提拔交流到了下青坪任組織委員。

對上青坪，他有很深的感情，不只因為自己的家在這里，他的成長，與這里的一切都休戚相關。這里有他太多的記憶?？粗酱笳行┦难凵?，張萬川說道：“我也沒有想到，會把你安排到下青坪，反正跟上青坪也挨著，公示已經貼出來了，沒有辦法再挽回了。本想你會成為我的好幫手，現在看來，這個愿望要落空了。到下青坪要好好努力，組織工作你沒有接觸過，原來接觸的都是關于國土管理這塊的事情，組織上的事兒不太熟悉，多向別人請教，還是好兄弟！”

方大正心里感激張萬川，沒有他，也就沒有現在的自己。自己不會庸俗地去搞什么人身依附，但中國就是個講究人情的國度。他把早就準備好地兩款手機，在辦公室交給了張萬川，兩款手機不一樣，一個是新款諾基亞，一個是新款三星，張萬川沒有說什么，把兩個手機一起放進了抽屜里，兩個手機的去處，方大正不會去問。

“我真舍不得離開這兒。不只因為這里是我參加工作的地方，人頭熟，更關鍵的是這里有您，既是領導又是朋友的人?！狈酱笳嬲\地說，“一個地方工作久了，都不愿意挪地方。離開上青坪，我從來沒有想過呢?！睆埲f川看著眼前這張帥氣的臉，心里縱有不舍，也得服從組織決定，回來的路上，他想過，這件事情與胡天佑應該有關系，他阻止不了方大正提到提拔，但在他的任職地上做做文章，還是可以的。

張萬川擺了擺手，示意方大正出去。又手揉著太陽穴的樣子，告訴方大正他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