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后，方大正想起那一次面對面，仍然心有余悸，如果沒有那一次，或許自己的生活會平平淡淡地過下去，猶如一灘死水，不起一點波瀾。可他從未后悔過，有些東西，就該去面對，你猶豫也好，放棄也罷，總有些事情，注定要發生。

那天，一如既往，方大正坐在大會議室里，看著會議室里黑壓壓的，心里油然而生一種滿足感。有人說，鄉黨-官員就是土皇帝，是一方大員，這話雖然有水的成份，但從某種角度來說，卻也是不錯的。

上青坪鄉機關的人并不是很多，經常上班的也就七八十人，別看領工資的人不少，但實際上鄉鎮的人員十分復雜，除去二線的、借調的、離職不拿工資只要編制的，有的鄉鎮也就剩下三分之二不到的人。

以前，這種上朝點卯的事兒，書-記一般情況下不參加，方大正覺得自己是個年輕的書記，不比以前有資歷、年齡大的書記，還是踏踏實實地干事為好，哪怕在別人眼里很小的一件事，也要做到根子上。

會場上亂哄哄的，有開玩笑的，有玩手機的，有皺眉沉思的，有閉目養神的，劉明輝急匆匆地走進來，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探過身來，在方大正耳邊說道：“剛才上青坪村的那個上訪戶把我堵到屋里了。”方大正點點頭，抬起頭來敲了敲桌子。

會場上安靜了下來，劉明輝開始安排工作，一般情況下，方大正只在最后說幾句，發號施令的任務都是由劉明輝來完成的。

劉明輝布置工作的時候，方大正習慣地掃視著會議室里的工作人員。一張張熟悉的臉，已經印在了他的記憶里。

掃到角落里坐著的申晴的時候，他的心猛然一動。申晴看上去很疲憊，低著頭，因為她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隔得比較遠，又低著頭，他無法看清她臉上的表情，可直覺告訴他，今天的申晴與以往不同，身上沒有了那種淡然的氣質，有的卻是傷感。對，就是傷感！

心揪了一下，聯想起肖亦鐵打來的那個電話，難道，申晴遇到了什么困難？逼迫著自己把目光從申晴的身上收回來，聽著劉明輝在分配著工作，他的心卻已不在這里，這是以前不常見的，他想盡力把心思收起來，努力了幾次，卻以失敗而告終。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心里仍然像丟失了什么。正向窗外凝望的時候，聽到有人敲門，還沒等他應答，田曉燕走了進來，還氣呼呼的。

“怎么了，這是？”淡淡地問道。田曉燕有些緊張，不知從什么時候，她對方大正產生了一種畏懼，她覺得是職務變化的原因，她認為她畏懼的不是方大正這個人，而是書記這個職位。

“我這人說話直，方書記見諒吧。趕緊把余小薇這人給我調走！”余小薇？方大正的腦海里浮現出了一個胖胖的身影。余小薇是計生辦的主任，參加工作已經十多年了，工作經驗還算豐富，就是人比較潑辣，有時候脾氣比較暴躁，但人還算是不錯的，耿直，不坑誰害誰，而且熟悉工作，在鄉里來說已經是不可多得了。

“怎么生這么大氣？坐這兒，行別急著下結論，給，先喝口水。”對田曉燕，印象一般，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也就那個樣子吧。雖然知道她的后面有誰，但方大正倒也不顧忌，畢竟一方大員的身份，她后面的那個人也得顧忌著點兒。

“昨天我安排他們下鄉孕查，第一季度的就沒搞，可今天早晨我跟她問孕查的情況，人家根本就沒安排，你說這工作我怎么干，招呼都招呼不動。她余小薇就覺得在鄉里干得時間長了，欺負我對工作不太熟悉，挑動大家針對我，這樣的人在那兒，令不行禁不止，讓我怎么辦！”一口氣噴了這么多，也顧不上畏懼，端起方大正遞過來的杯子喝了一大口。

方大正跟余小薇早就熟識，已經有些年頭了。方大正記得，他和徐方潔結婚的時候，余小薇還隨了50塊錢。在鄉里這么多年，也沒聽說過余小薇這個人脾氣格色。

“曉燕，你先別急，坐這兒好好歇會兒。余小薇可是老計生了，如果調她，是不是對工作產生影響，你可得想好了。”方大正勸道。

“我想好了，調吧。方書記你知道我是個好強的人，所以我要求下面的工作人員也得跟著要強，她對工作這么拖拖拉拉的，還敢跟我大喊大叫，我以后就沒法兒工作，調開吧，沒她地球一樣轉！”田曉燕氣呼呼地說道。

“嗯，這樣，你再好好想想，等三天以后再告訴我你的想法。”方大正向后拖了一步棋，他知道，倒不說計生工作離不開余小薇，而是余小薇離不開計生。余小薇已經近40歲了，讓她轉崗？話好說可事兒難辦。

田曉燕又計較了半天，方大正一直開解她。女人嗎，都是小心眼兒，特別是在這件事上，如果真是這樣，那余小薇還真沒給田曉燕這個面子，這田曉燕面子上過不去，才會生這么大的氣。孕查事小，面子事大，這才是這件事情讓田曉燕耿耿于懷的根子。

田曉燕氣哼哼地開門出去了。方大正嘆了口氣，女人啊，真是奇怪！方大正搖了搖頭，苦笑。如果這個班子里面有一半是女人的話，他這個書記也不用干別的人，三個女人一抬戲，如果是四五年女人，一臺多戲，他就在里面和稀泥吧。

剛田曉燕說，令行禁止是她的原則，話說的好，可在鄉鎮，如果真要令行禁止的話，這個領導也當不多長時間。該閉眼的時候得閉眼，該不開面的時候才不開面，有柔有剛，這樣才行啊。光用大棒，不用胡蘿卜，結果是自己死。

女人？申晴又浮現在他的腦海里。站起身來，在辦公室踱著步子，他在想辦法，想什么辦法？讓申晴把心里話說出來？她肯定遇到什么事情了，他不能坐視不理，讓他撒手不管，他真的辦不到。

拿起電話打給王懿，讓申晴到她辦公室來，拿著當月的財政報表。這可是一個比較好的理由，兼任財政所長的王亞昆到縣里開會去了，這個事由申晴來辦再正當不過。

心里忐忑著，聽到敲門聲的時候，方大正坐直了身子，盯著辦公室的門，他希望進來的是申晴。應了一聲，門被推開了，灰色的風衣，透出成熟和穩重，緊身的牛仔褲，齊口船鞋，不是申晴又是誰。

“你來了？”方大正一時不知說什么好，怔怔地看著申晴走進他的辦公桌。反倒是申晴顯得從容而自信，把報表放到他的桌上，抬起頭，方大正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一雙美目下面大大的眼袋還有黑黑的眼圈兒。

“報表我送過來了，王領導已經看過了，劉鄉長批示的，已經報到財局了。方書記還有什么事兒嗎？沒事兒我出去了。”聽著申晴機械的話語，方大正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方書記，她在跟自己撇清關系嗎？

方大正已經太長時間沒有面對面和申晴說過話了，看著面無表情的申晴，他一時手足無措，直到申晴再把放重復了一遍，他才醒過味來，急忙走過去把門關好。

高大的身影罩住了申晴的嬌小，“很累吧？是不是照顧孩子太辛苦？”頭頂傳來沙啞的聲音。

申晴的雙肩一抖，卻把頭低得更低了，咬著嘴唇不說話。輕輕捧起她的臉，手指輕輕劃過她的眼睛。申晴別開頭，像是被燙著一樣，“別看！”低喝一聲，方大正的手停在半空，最終還是沒有落到她的臉上。

“如果沒什么事兒，我出去了。”仍然低著頭，仍然輕輕的說。待她轉身的一剎那，方大正抱住了她，申晴開始掙扎，方大正卻越抱越緊。“就一會兒，就一會兒，好嗎？”聽著他喃喃的話語，申晴眼圈發紅，卻也不再掙扎。

轉過她的身子，讓她美麗的臉對著自己，手指撫過她的唇，卻沒有作片刻的停留。第一次，這是她婚后的第一次，兩個人面對面，時間仿佛停止，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們。

拉著她坐到方大正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方大正沒有再下一步的動作，自己坐了回去。

“晴，告訴我，你怎么了，這些天我就發現，你的情緒不對勁兒。”像是在找下屬談心的樣子，方大正裝模作樣的拿起桌上的報表。

“沒什么。”聽到方大正這么問，申晴的臉上寫滿了委屈，她咬了咬嘴唇，只回答了三個字。

“我們的心是連在一起的，你不知道嗎？你心里不舒服，我這兒會難受的！”方大正拍著前胸道。“別試圖騙我！有些事情，你也騙不了我。總有一天我會知道的。”

“真沒什么，你就別問了！”申晴抬起頭，美麗的大眼睛瞪著面前的男人，這個男人一度成為她的夢，可在現實面前，她的夢破碎了。

“晴，你怪我嗎？我沒有勇氣，沒有勇氣把你從他身邊搶過來，這是我這些年來做得最后悔的一件事。晴，你給我機會，讓我幫你！”方大正向前探著身子，想要和申晴更近一些。

“你幫我？你幫你自己還差不多！幫我，算了！我什么事兒也沒有，即使有什么事兒，我自己也能解決！方書記，我先出去了。”申晴站起身來，就要向外走。

方大正叫著她的名字，騰地一下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三步并作兩步走到申晴的面前，拉著她的一條胳膊，申晴被迫地在原地轉了一個圈兒，不得不向后一倒，正好倒進方大正的懷抱里。

方大正不再猶豫，他快想死她的滋味了，他不知道，這兩年多是怎么過來的，就像一盤絕世的美味擺在自己的面前，有一個人在那大吃大喝，而自己只能站在旁邊看著，還要裝作無所謂的樣子。

他不再猶豫，吻住她的唇，奪走她的呼吸，申晴的身子被動地向后仰，細長白嫩的頸項馬上成了他肆虐的主陣地。申晴推拒著，她知道他們不能這樣，心里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叫著“媽媽，媽媽……”

可他抱得太緊了，心里抗拒，但身體卻不由軟在他的懷里。“放開我，這是你的辦公室，快點放開我。”生怕什么人闖進來，給他造成不好的影響，申晴焦急地望向門口，低聲說道。

方大正忽然停止了動作，眸子里寫滿了不甘，“晴，你是我的愛，是我的！”申晴整理了一下被弄亂的衣服，仿佛沒有聽到他的呼喚，徑直走出了辦公室。

聽到門被關上的聲音，方大正知道，他的申晴，心門被關上了。她什么也不會告訴自己，她寧愿一個人承受所有的一切，她只愿自己能夠過得快樂，向前走得順利。

他回味著擁抱她的滋味，更加堅定了一個事實：申晴仍然在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