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張萬川，方大正騎上摩托車，一路風馳電掣，只消十幾分鐘，就到了自家門口。在門前猶豫了好一會兒，有些不知所措，看看門，又低下頭，思忖再三，還是拿出鑰匙，開了門，沒有抬頭，“回來了？事兒辦完了？”是岳母的聲音，方大正對岳母的印象一直還算不錯，結婚這幾年來，去岳母家里的次數雖然有限，但禮節還算周到，岳母一直對他比較滿意的。

“媽，您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不提前打個電話，我好去接您?！狈酱笳樕蠞M是笑容，岳母畢竟是自己的長輩，縱使她的女兒于自己有多大的過錯，但老人畢竟是老人，說什么、做什么都不該去計較，起碼的禮貌是必須的。

“我今兒上午剛到的，方潔說你們單位有事兒，讓你回去，怎么，事兒都辦完了？”岳母的話里沒有什么，看來徐方潔并沒有將這些事情告訴岳母。

“哦，媽，也沒什么大事兒，就是我包的那個村里出了點事兒，我人頭熟，領導讓我去的?！狈酱笳幌胝f得過多，用這幾句話敷衍道。

“哦，過一會兒就吃晚飯了，方潔帶著軒軒出去轉轉，孩子在家里呆悶了，張羅著出去玩，方潔就帶他去了?！痹滥刚f著，自顧自地忙著廚房里的那些活兒，并沒有表現出其他。

“軒軒還拉嗎？是不是還在輸液？我這一晚上沒回來?！狈酱笳呎f邊脫掉外套，順手扔到了沙發上。他的這個動作一直是徐方潔最煩的，一直教育他，屋子里有衣架兒，不要把衣服扔在沙發上，但方大正一直改不了，為此兩人還吵過架。方大正嫌徐方潔嘮叨，徐方潔說方大正邋遢，只要他在家，屋子時就沒有秩序感。方大正說又不是軍隊，要什么秩序感，家只要舒服就可以了，家就是要保持最低限度的清潔，沒有必要弄得跟沒人住似的。兩人爭論來爭論去也沒爭出什么結果，與大多數夫妻一樣，只好各自生了幾天的悶氣，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和好了。

岳母說著沒什么事兒了，便開始炒菜。方大正打開電視，自己倒了杯水，這兩天事兒太多，喝水的功夫不太多，嘴起了一層白皮兒。方大正一邊喝水，一邊撕下一小張一小張的嘴皮，忽然覺得疼了一下，用手一抹，手上現出點點鮮紅的血跡，趕緊抽了幾張衛生紙，按在嘴唇上。

方大正的腦子里又回想起張萬川說的那些話，看來自己有機會了，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自己是不是應該有所行動呢？以前自己并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機會，對一個鄉鎮來說，能提拔當個副職就相當不錯了，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的鄉鎮，人多，位置少，想提拔起來是相當不容易的。機會來了，自己一直捧著的那只碗可以放東西了，但位置不能不挪動，不能一個姿勢一直僵在那里。

電視里演些什么，方大正不知道，只把頭扭向窗外，眉毛扭在一起，把眉頭扭成大大的“川”字。他不知道該用什么方法去爭取到這個機會，人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機會就在自己眼前，轉瞬即逝，如果把握不住，說不定又是一兩年以后的事情，張愛玲說“出名要趁早”，對鄉鎮干部來說，提拔要趁早，提拔得越早，越容易積累經驗，特別是在講究資歷的官場來說，早提拔是至關重要。畢業以來，他一直在鄉鎮工作，并沒有積累下深厚的人際關系，他認識的，除了村干部就是鄉里和自己一樣的人，縣里除了幾個科室股長相識以外，局一級的能認識也就不錯了，如果讓自己選一個突破點的話，他覺得應該是張萬川。

張萬川欣賞自己，他已經明確表達態了，這個原因是自己向前一步最大的優勢，可是，這意思該如何去表達呢？好多人并不知道，自己和同學合伙在外面開采一個鐵礦，這些事情他從來不告訴任何人，徐方潔也不例外，他自己已經完成了“資本積累”的過程，不然的話，以他的那點工資，根本不可能在縣城里買一套樓房，雖然樓房價不高，面積也不大，只是兩室一廳78平米，但對他這樣的鄉鎮干部來說，已經算是“豪宅”了，還有自己那輛拉風的大摩托車，讓別人羨慕的眼睛發紅。

“你回來啦？什么時候回來的？”徐方潔抱著軒軒，來到他面前，問道。方大正還沉浸在分析與想像中，并沒有聽到徐方潔的問話，徐方潔拍了拍他的肩膀，“干什么想得這么入神？”方大正嚇了一跳，扭過頭來，前言不搭后語的說了一句：“嗯，媽不是做飯呢嗎，吃啥都行。”

“你想什么呢？我沒問你這個?！毙旆綕嵃衍庈幏诺缴嘲l上，軒軒爬過來，一屁股坐到方大正的懷里，一看孩子的病情就有所好轉，精神好了許多。方大正摟著兒子，貼貼他的小臉兒，“兒子，告訴爸爸，今天干什么了？”軒軒摟著他的脖子，也用自己的小臉蛋貼貼方大正的臉，“爸爸，軒軒不打針了。”

“哦，是嗎，兒子，肚子不疼了？”方大正捏捏他的小鼻子。

“不疼啦，軒軒可以吃雪糕啦?！睋荛_那不討人喜歡的大手，軒軒揉了揉鼻子，被爸爸捏的，不太舒服。

“還想吃雪糕呢？軒軒不能再吃了，這次肚子疼得這么厲害，那可都是雪糕鬧的，軒軒可得長記性，你說是不是？你看，你肚子疼，自己要打針，媽媽爸爸還得跟著著急，姥姥都跑過來看你了，這多折騰人?。寇庈幾盥犜捔?，這次好了，以后要不吃雪糕了。”方大正蠻有耐心地說。

“嗯，軒軒知道啦。爸爸，你為什么總也不在家?。咳思音[鬧爸爸總帶他出去玩兒，我也想去，媽媽說你沒空，是嗎？”軒軒抱著小汽車，抬起頭問爸爸。

“軒軒乖啦，知道爸爸忙，等爸爸有時間，肯定帶你去，要聽媽媽的話啊?！?

“你們爺倆，快過來吃飯了。”岳母的聲音傳來，方大正連忙抱起軒軒，來到飯桌前。滿桌子的菜，都是方大正平時愛吃的，看來徐方潔是下了功夫的，讓自家母親弄了這么大桌子菜，是從心底想服軟了。

一家四口坐在飯桌前，除了軒軒偶而說幾句話外，三個大人各自有各自的心事，都不太說話。飯吃到一半時，岳母說話了，“咱家隔壁三丫離婚了，前兩天回家了，你知道因為啥離婚的不？”眼睛望向自家閨女。

“你不告訴我，我怎么知道？”徐方潔滿眼期待的看著母親?？曜右г谧炖?，似乎特別想知道。

“要不說這個人啊，在一起是一家子，不在一起，怎么能叫一家子呢。兩口子兩口子，總也不在一起，再好最后也得分不是……”

“媽，說重點，別說你的結論?！毙旆綕嵈驍嗔四赣H的話，徐母說話有個習慣，先不說事情的起因、經過和結果，先說自己的感受。方大正已經習慣了，慢慢聽下去，總能聽到實質性的內容。

“好好好，真是能嘰咕！這個三丫不是嫁了個做買賣的嗎？那家伙，有錢，那個電話都這么大個兒，一邊打一邊走。”邊說邊用水筆劃了一下，看來有磚頭那么大，這個方大正知道，那叫手機，后來知道那種是模擬信號的，比起數字的差太遠了，“老神氣了，做買賣的，得經常跑外，跑就跑吧，老爺們兒家，不能光圍著老婆轉，那多沒出息，三丫也經常顯擺，說自家老爺們兒能耐。沒成想這老爺們兒能耐大發了，在外面找了個小，把個孩子都給帶家來了，你說，三丫那脾氣，能不炸鍋嗎？兩人就打，打來打去就打離婚了?！崩咸劬纯撮|女，又看看方大正，等待著兩人的反應。

“離婚好，這樣的人就該離婚，整天不著家，能在外面有什么事兒，女人就是一個樁，得用一根繩子拴住他們，圍著這個樁轉悠，走遠了，有繩子拉回來，三丫就是太放心大膽了，不管他，還到處顯擺，給我了顯擺過。”徐方潔吃了一口菜，眼角余光描向方大正。

敢情這話是沖著自己來的，看來他看錯了徐方潔，依著她的脾氣，不可能不跟母親訴苦，岳母也不是不管不問的人。該怎么辦？涼拌，來個裝傻，什么話也不用接。方大正繼續夾菜、吃飯，像是沒聽到一樣。

“女人，是用來疼的?，F在的年輕人，女人有幾個不當家的？三丫就是太逞著他男人了。男人慣不得，慣成習慣，就拿你不當回事兒了，得時常敲打敲打。”岳母接著說，眼睛仍然看著方大正?！霸奂沂菦]遇上這種事兒，如果真遇上了，我敲不死她。什么東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還找小三兒，還整用不著的，這人哪，就是吃飽了撐的！好好的媳婦放著不管不問，在外風流，還說什么‘家中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要是我，把那一面面的小彩旗全撥下來！”丈母娘厲害，這個方大正真知道，可不知道這么厲害，這一通話中有話的敲打，方大正知道這娘倆在一起的時候，指不定編排自己什么了。

“媽，瞧你說的，咱家有那樣的人嗎？”徐方潔嗔怪道，勝利的目光卻瞟向了方大正，方大正心里老不舒服，娘倆把自己當成了“假想敵”，如果真是如此，那自己可就水深火熱了。

方大正不記得在哪里看見過類似的一段話，夫妻兩個人好比廳里的兩根大柱子，不能分開得太久，否則的話就不是家了；但不能離得太近，太近了就起不到支撐的作用了。方大正覺得這句話太對了，對于徐方潔，自己從不認為有愧于她，他知道徐方潔并不愛自己，最起碼那不是他可以接受的愛。因為種種原因，他不能自由地追求自己的愛情，一切都按照世人的底線去做，工作、生活，以及一切一切，他不想說自己后悔，紅燈亮了，綠燈總會亮起，否則的話，又如何能保證道路暢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