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以后到底做了什么，大多數人是記不起來的。方大正也不例外，但他卻依稀記得他給申晴打過電話，說了一些心里想說的話，申晴什么反應，他忘記了。

早朝例會的時候，坐在主席臺上的他，看到角落里的申晴，躲閃的目光，他清楚，昨天肯定說了不該說的話，做了不該做的事。

從酒醉中醒來的時候，辦公室里沒有別人，天已經快黑了。一陣難受，敲敲開裂般疼痛的頭，胃里一陣反酸。他記得在喝酒前就吃過藥了，吃藥也是難受，身體已經敗到了這個胃上。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如此反復，如是而已”，心里嘆道。

從鏡子里看著自己不再年輕的臉，什么年輕有為，什么仕途前程，在一瞬時都化為泡影。

他不知道徐方潔是怎么說服岳母的，岳母真的拋下了家里孫子孫女和岳父，一個人到女兒家來住。雖然跟岳母相處不是太久，他對這個農村老太太倒不是很反感，雖然老太太的心眼兒不少，但不像徐方潔那么大炮一般。畢竟，誰都有個脾氣，那不是個人的錯，一個人就是一個人，如果跟別人一樣，那不是人，連動物都不是。

因著個人的獨立而存在，那么多的個體，才組成了一個人。

老太太不傻，雖然女兒不說，也能看出兩個人之間的隔膜。女兒是什么樣的性子，她這個當媽的最清楚，她不怪姑爺。如果真要給兩個人分責任，自家閨女能占到七成。

“不出去打麻將了？”看到徐方潔老老實實地坐到沙發上，繡起了十字繡，老太太悶聲問道。

“不去了，還打什么啊。”徐方潔嘆了口氣。雖然自己的一雙手控制不住地想去摸麻將，可她還是努力地隱忍著，不能因為一時的沖動壞了自己的大事。因為麻將丟了家，太不值當了。

“當媳婦就得有個當媳婦的樣兒。你看看你原來是個什么樣子，打上麻將就什么都不顧，我都看不慣，也別怪大正生氣！”

“媽，你就別說了，我這不是不去打了嗎。”徐方潔聲音軟軟的，像是在撒嬌。

“大正這段時間怎么樣？”她想聽到女兒說實話，雖然她知道徐方潔不會把真實的情況告訴自己，但人老成精，她能從話里分析出些東西。

“還能怎么樣，忙唄。以前總盼著他有出息，這回有出息了，心里也就沒了這個家了，還不如原來呢。”是啊，真的不如原來的日子，那個時候方大正會拿起笤帚，幫自己打掃打掃屋子，可現在呢，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還整天吊著個臉子。

“你整天什么事兒也沒有，把家照顧好就行了。你就是要尖兒的人，這回大正給你長臉了，知道長臉不見得是好事兒了？”依著老人家的經驗，有得到，就得有失去，什么好事兒都給你留著，門都沒有。老天不會這么給人面子的。

“你這個老太太，別往人心窩子上捅刀子！”徐方潔嗔怪道。

“你看看你，還有啥不知足的。軒軒那么聽話，已經上了小學了。大正呢，有出息，你不愁吃不愁喝的，連個活兒都不用干，現在有個時興的詞叫‘全職’？你不就是‘全職’嗎。人哪，得知足，老人講話了，‘知足常樂，能忍自安’，什么事兒都得看開……”

“哎呀，媽，你就別說了，你又不是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大正上班，軒軒上學，我一個人在家里有多難受，你知不知道？我不出去打麻將，我能干什么？”徐方潔嘆道。

“什么都能干！農村有地，城里有活兒，那有什么可發愁的。還是那句話，你呀，就是不知足……”

聽著母親的嘮叨，徐方潔心里不是個滋味，自己真的是不知足嗎？有誰知道方大正對她的冷淡？所謂家庭，所謂家庭生活，有愛才是，如果夫妻二人連最起碼的溝通和交流都沒有，還能怎樣。

自己的父親一直很愛母親，雖然對那個時代的農村人來說，愛很奢侈，所謂的愛，也就是兩個人一起搭伙計過日子，一起傳宗接代，一起延續香火。可這不是她想要的，上學的時候，她努力，想出人頭地，可畢竟氛圍不好，智商有限，失敗了，嫁給了“績優股”的方大正，坐等看漲，是不是有愛，她認為還是有的。

母親來了，是一個籌碼，她可以把方大正拉回到自己的身邊，雖然是形式上的，可既然有了形式，內容也就不遠了。

打電話給方大正，讓他早點回來，母親來了，得接風，小小的家宴，能讓人體味到真正的溫馨。

方大正沒有拒絕。到上青坪工作以后，經過努力，各項工作都已經步入了正軌，他這個鄉長也輕松了些。

一到下班時間，他便出了大門，既然說了，就照辦。一路無話，到了城里，想起岳母剛來，還是買些新鮮的東西為好。想來想去，也不知道想要買些什么，隨便買了兩樣水果，提著上了樓。

聽到腳步聲，徐方潔的心沒來由地緊張起來。看到方大正手里提的東西，她的心情好了起來。

“媽，你怎么來的，也不說個準確時間，我好去接你，家里的車不是現成的嗎。”方大正客氣道。

“接什么啊，有手有腳的……先喝點水……還買這么多東西，家里不是有現成的嗎。”低頭看了看廚房地上一堆水果，才發現買重了。

“買了就多吃了唄，多吃水果好。”方大正應付了一句。

四口人開始吃飯。岳母是個很健談的人，說著村里的大事小情，徐方潔一直搭著說，嘮得很熱鬧。軒軒也不消停，一直嚷嚷著干這干那。方大正有些頭疼，吃得不多，就放下了飯碗。

“大正，怎么吃這么少，一個大老爺們，多吃點兒。”岳母笑著說。

“中午陪客人，肚子到現在還飽著呢。”方大正摸了摸肚皮，“媽，您多吃點兒。”

“嗯，我不少吃，越是老了，飯量反倒好了起來。比你一點不少吃。‘一個姑父半個兒’，在你們這兒，我不拿自己當客。”這類話，方大正聽了很多次，岳母似乎很愛講這樣的話，不管是拉近關系也好，還是真心這么想也罷，反正方大正聽了心里有別樣的滋味。

吃罷飯，徐方潔在廚房里收拾，岳母坐到沙發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跟方大正拉家常。

徐方潔收拾完，從床箱里拿出了一床被子和一個枕頭，裝作很自然地放到了方大正的床上。

“軒軒，今天晚上跟姥姥睡還是跟媽睡？”徐方潔坐到軒軒身邊，摸著他的小腦袋，問道。

“當然跟姥姥睡了。”軒軒很配合徐方潔的想法，手里拿著一本童話書，騎在方大正的腿上，不老實地踢著小腿兒。

方大正撫了撫額頭，這個問題終于還是來了。本來兩個人是夫妻，睡在一張床上沒什么。可不知為什么，他實在不想和她睡在一張床上。問題出在自己身上，他也知道原因，或許自己應該努力，改變一下現狀。

那個人已經結婚了，他在守著什么，或者說一直在希望發生一些什么？潛意識告訴他，他并不想冷落徐方潔，可身體真的很忠誠，只要看到徐方潔，就像被什么控制住，很難有那份激情。

方大正覺得自己很齷齪，他也知道這樣對待徐方潔是不公平的，可他沒辦法，在感情面前，他始終是一個失敗者。

跟徐方潔想像的一樣，軒軒和姥姥早早去睡了。軒軒并不是一個纏人的孩子，也不知道孩子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主動跟姥姥去睡，徐方潔不管了。她聽人說，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既然有動物性，就有生理上的需要。她和方大正，已經一年多沒有正常的夫妻生活了。

她一直覺得自己很失敗，在這場角逐中，她是失敗者。這些想法，方大正并不知道。方大正什么也沒有說，睡在自己身邊的，本來就應該是徐方潔，為自己爭取一下做妻子的權力，無可厚非。

兩人之間話很少，這種情況已經持續很長時間了。她是一個“麻將女人”，方大正一直在心里這樣告訴自己。她給了自己背叛一個很好的借口，整天打麻將，不顧家，任何人談到這些，馬上會編排徐方潔的不是。

方大正背對著空著的那個方向，假裝已經睡著了。他知道徐方潔想要什么，他也知道她不會像往常一樣發脾氣，因為對面的屋子時，就住著她的母親。

窸窸窣窣脫衣服的聲音傳到耳朵里，方大正皺著眉，被子被掀開，女人的胴體貼上了自己。方大正心里一緊，或許是長久沒有愛愛的緣故吧，心里竟升騰起一種愿望，想回過身來摟住這個女人。

“不是她，不要想……不要想……”他在心里反復告誡著自己。徐方潔把自己的身子跟他貼得緊緊的，一只手搭了過來，輕輕地劃過他的小腹。也許不太注重鍛煉的緣故，徐方潔明顯感覺到他的皮膚不再像原來那樣有彈性。

“睡覺吧，我累了……”方大正睜開眼睛，拿開了徐方潔放在小腹處的手。

徐方潔怔住了，這么長時間，方大正仍然是這種態度，難道，兩人之間真的無法挽回了嗎？她本不是個愛哭的人，跟方大正吵架多厲害，她也不愿意流淚。

可是今晚，方大正那冷淡的動作，實在是傷了她的心。她想發火，可方大正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發火又能怎么樣，總不能告訴母親他不和自己過夫妻生活才吵架吧。

越哭越想哭，越哭越憋不住。徐方潔輕聲的抽泣著，把自己的臉埋進枕頭里，努力克制著。

方大正聽到了她的抽泣聲，這樣的徐方潔倒是他沒有見過的。他一直以為，她是個受不得委屈的人，點火就著的脾氣倒還在其次，像今天這樣自己冷落了她，她受了委屈而不還擊的事兒，實在太少見了。

方大正突然覺得自己好過份，徐方潔好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唉，有些事，還是忘記吧！”輕嘆一聲，回過身來，把胳膊插到徐方潔的脖子底下，把她抱進了懷里。

徐方潔的身子有些僵硬，手像似不經意，撫上了他的胸膛。

“睡覺吧，明天還要上班，真地很累！”他的聲音很低。

這樣就可以了，一個懷抱，足以證明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黑暗中，徐方潔嘴角輕扯，露出難得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