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晴已經好些天沒來上班了,她直接向馬書記請了假,說母親的病重了,要在家照顧些日子。方大正去看望,卻沒有在家里見到申晴,說是去買藥了。方大正跟她癱瘓在床的母親拉了會家常,卻始終不見申晴回來,只好告辭回去了。
接連幾天,方大正一直在打電話找申晴,可申晴就像蒸發了一樣,不見了蹤影。工作倒還好說,他實在是擔心申晴。那天,他意外地接到了任志永的電話:“大正,怎么申晴要申請調走啊,是不是遇到了不開心的事兒?她能往哪里調呢?再說了,剛一年多的時間,又要申請調動,這可難了呢。”方大正一愣,她申請調動,自己一點也知道啊。
“這件事情,我還真不太清楚。任科長,你見到申晴了?”方大正反問道。
“是啊,剛才在我這兒。她其他的倒沒說什么,只是說想調動,你們那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兒啊。她離家挺近的了,當初也是為了離家近才張羅調動的,怎么會無緣無故的要走呢。你勸勸她吧,能不動先不要動,部里這塊兒對她評價也挺高的,這樣調來調去的,不太好。”
放下電話,任志永的話在耳邊回響。申晴的想法,他沒有搞明白,她為什么要申請調走,是要避開自己嗎?這段時間以來,兩人的感情升溫得太快,有些不可阻擋。聽任志永的意思,他沒有答應申晴。
申晴終于來上班了,方大正松了一口氣。能看到她,一顆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申晴看起來沒什么大的變化,依然是淡淡的樣子。方大正的眼睛跟隨著她,她有所察覺,步子卻更加堅定了。
“申晴,到我辦公室來一趟,部里發了個文件,有點事情需要你做。”申晴剛坐到座位上,方大正就跑過來告訴她,不等她作出回應,方大正就離開了。沒辦法,他們是上下級關系,他叫,就必須去。
“方部長,有什么事情?”申晴的話十分生硬,“方部長”這三個字,刺痛了方大正。方大正起身,走過去把門關上,不想申晴又走了過去,把門打開了。
“申晴,別這樣折磨我,好嗎?”方大正仍舊把門關上了,申晴聽出他話里痛苦的味道,沒有說話,站在他的辦公桌前。
“申晴,我想你。”走過去,抱住她,方大正不想再控制自己的感情,她無端消失這幾天,他茶不思飯不想,做什么都像沒有了主心骨,腦子里老是在想她,他覺得自己已經不可救藥了。
“聽著,申晴,無論你作出什么樣的決定,你要知道,我心里裝著你。或許,我不能給你什么承諾,但我們愛了,這就夠了。傻丫頭,以后要讓我知道你的去向,沒有你的消息,我會著急,我會死的。”捧起那張美麗的臉,吻去她腮邊的淚水。
“太累了,我想我愛得累了,我想休息一會兒,我不想在這漩渦里了。”申晴哭泣著。
“你讓我怎么辦?愛上了,放不開手,又沒有結果,我能怎么辦?跟徐方潔離婚,軒軒呢?軒軒是我的兒子。”方大正緊緊地把她抱在懷里,生怕失去一樣,抱得很緊,申晴的呼吸都有些困難。
“我知道,所以我想結束,我想讓自己不再愛你,可我辦不到!我想,我們分開會好些,愛過了,有這一段回憶,就好了,我想把這份感情收藏起來,讓它成為回憶,你說好不好?”乞求的味道,讓方大正心里大慟。
“你真是個傻姑娘,你去找任志永,就是因為這件事情嗎?我離開吧,我離開會好一些,我們彼此守望,彼此思念,固守那條線,不越過去。你想這樣嗎?可這樣下去太痛苦了。”方大正在她的耳邊,低聲私語。
人這一生,要遇到許多事情,有些是可以去做的,有的卻是不能去做的,但能做與不能做之間,有一條模糊的界線,有些似是而非的事情,做與不做都不正確。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放棄,我想試試。大正,你是我至今為止遇到過的唯一心動的男人,我想,這輩子我也不會忘記吧,你有你的底線,我有我做人的原則,與其痛苦,不如疏離;與其疏離,不如忘記。雖然時間短暫,但你已經抽干了我的心泉,雖然你什么也沒有做,我卻甘心情愿一輩子為你守候。拿走吧,這顆心已經屬于你了,我剩下的,只有塵世間的軀殼……”申晴同樣在他的身邊低語。
方大正流淚了,人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方大正曾經以此為座右銘,可現在他發現這句話真的錯了,最起碼,對自己來說,錯了。
吻著她美麗的臉,他知道他現在什么也不能做,他不是個保守的人,因為怕傷害到她,哪怕是她甘心情愿的付出,他也不想有一丁點兒地傷害。
“晴,你已經住進了我的心里。我這顆心,在為你跳動。不管將來怎樣,我都不會讓人傷害到你,如你不讓別人傷害到我一樣。愛你,就是付出,就是成全,與其你離開,不如我離開。不要再流淚了,堅強地面對所有的一切,看著我們彼此快樂,就足夠了。”
兩個人相對無言,只是把彼此深深地擁進懷里,這一刻雖然短暫,他們卻想把每一分每一秒都裝在自己的心里。擁抱著,親吻著,流著眼淚,抉擇如此艱難,如此痛苦。
人世間有兩種愛情,一種是社會道德范疇允許的,這樣的愛情所有人祝福;另一種是社會道德范疇不允許的,這樣的愛情大多數得不到祝福。愛與不愛,沒有分水嶺,很難劃出清晰的界線。
方大正找到了張萬川,向他說了自己的想法,他想征求張萬川的意見。張萬川對他的想法不太理解,問了好幾個為什么,甚至問他是不是跟馬平凡之間出現了什么隔閡。
“秦永好已經走了,那些事情對你已經沒有什么影響了,你這時候選擇離開,馬平凡會怎么想?是你自己的問題,還是工作的問題?”方大正不知該怎么回答,只是一口咬定不想在下青坪干了,到縣直單位也好,繼續在鄉鎮工作也罷,他只想換個地方。
“張書記,下青坪不錯,我也知道,馬書記對我非常好,從他那里我也學到了許多東西,但‘人挪活樹挪死’,多走幾個地方,增加些閱歷,對我來說總歸是好的,您說呢?”方大正不想把真實情況對張萬川說,這樣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話是這么說,但你忘了,在一個地方工作時間越長,積累的經驗越多,人脈也越廣,將來提拔的機會也越多。你這樣頻繁調動,我覺得不太好。你再好好想想吧,如果你非要走,征求一下馬書記的意見,我建議你先干著,過段時間再說吧。”張萬川說道。
他不明白,當初徐方潔大鬧下青坪,方大正都沒有提出調動,現在干得順風順水,為什么提出工作調動呢?肯定出現了什么情況,他不想說,自己也不能深問。這樣的事情,還是自己作主的比較好。
內中的情由,只有方大正自己知道。他考慮再三,還是決定離開,他和申晴彼此整天相見,萬一哪天造成不可逆轉的后果,那時自己后悔都來不及,那樣對申晴太不公平。
桃色事件,在農村是最有殺傷力的,哪個女人如果戴上了“破鞋”的帽子,可是一輩的事兒。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一旦被人知道自己和申晴的戀情,“人言可畏”馬上就會顯示出令人恐怖的殺傷力。
馬平凡這些天在外地培訓,過幾天才能回來,他把自己的決定告訴了申晴,兩個人又是擁抱,痛哭,這樣無奈的抉擇,申晴覺得,自己的心被人插了一把刀,痛得她難以呼吸。
“我要是你身上的一顆細胞都好啊,那樣就可以整天看著你,和你一起呼吸。我該怎么辦呢?”申晴蜷縮在方大正的懷里,那么嬌小,那么可憐。
方大正沒有說話,此時此刻,他能說什么呢,再多的安慰,也只是一兩句話而已。那天晚上,兩個人誰也沒有回家,靜靜地擁抱著,一句話、一個動作都沒有。
天快亮了,申晴摟住方大正的脖子,“大正,如果我死了,你會傷心嗎?”
“傻丫頭,我的傻丫頭。”方大正沒有正面回答,他無法回答,所有的答案都在隨之而來的熾熱的吻里。
方大正沒有想到,馬平凡竟然一口答應他的要求,只說到哪個地方他要考慮好。他很感意外,是自己的工作沒有做好,還是馬平凡對自己某此地方不滿意?按照他的想法,馬平凡肯定要極力挽留的。馬平凡這個人,太神秘了,就是不按套路出牌,他做的,跟別人想的總是兩擰著。
他把情況告訴張萬川的時候,張萬川也頗感意外,這個老伙計,難道對方大正不滿意?當天晚上,張萬川和馬平凡通了電話,互相問候以后,張萬川提出了自己的問題:“老馬,這段時間大正表現如何?他有什么不對的地方你可要指點啊。”
“大正是個挺好的孩子。人聰明,勤奮,有擔當,人家干的工作在全縣組織口可是數一數二的呀。也不知道他給說沒說起,他想換個地方呢。對啦,伙計,對這件事你有啥看法?”把皮球又踢給了張萬川。
“我能有啥看法,你可勁捉弄我吧。”張萬川不想讓馬平凡知道他比他先知道這件事情,這樣,老馬可能會對方大正產生看法,“你這么一說,我倒覺得你不該放他走,既然‘人聰明,勤奮,有擔當’,證明你老馬對他挺滿意,你可不輕易夸人。”
“這孩子的確相當不錯,但他提出來了,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年輕人多走幾個地方不是壞事,我還能干幾年,不能圖自己省事就不往外交流干部,再者說了,他交流到哪兒都是好苗子,是個干事的人。他那個理由勉強說得過去,應該還有更深層次的理由。他不想說,一則可能這理由擺不到桌面上,二則可能他真的只想換個地方,增加點閱歷。年輕人有想法,是好事,得支持。”馬平凡的這些話一出口,張萬川覺得這老馬真不是一般的領導干部,能當到這份上的領導,應該算是合格的領導了。
張萬川把馬平凡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方大正,方大正知道了馬平凡的態度,心里很是感激。他把自己想調動到其它鄉鎮的想法,對任志永說了,任志永作為一個干部科長,對他這樣的鄉鎮副職調動,還是有一定的話語權的。
“怎么回事?怎么這回又是你想調走?都是鄉鎮,在哪兒都一樣。你這么年輕,回縣直的可能必不太大,那么多在鄉鎮干了半輩子的老副鄉鎮長們,他們的要求都答應不過來,你就更難了。你怎么想從下青坪出來呢?也沒聽到什么反映啊。”任志永有些納悶,方大正工作作風一向過硬,馬平凡沒提出來,他自己先提出來了,這個有點邪門。
“任科長,我只是想積累一點經驗罷了,一個鄉鎮有一個鄉鎮的特點,什么地方有什么地方的工作方式方法,我想趁年輕多走幾個地方,能把一些問題看透想透,這樣也能豐富我的人生閱歷。”方大正誠懇地說道。
“你跟別人想得就是不一樣,職務上有什么想法,不是想平調到其它鄉鎮繼續當組織委員吧。”任志永跟方大正,向來是有話直說,從不隱晦。
“能向前走一步當然最好了,這個還不得你說了算!”方大正樂呵呵地說道,心里卻異常地酸楚,申晴,如果不是我們不被祝福的愛,讓我在下青坪一輩子也行啊。
對一個鄉鎮組織委員來說,想換個地方并非難事,不晉升職務,涉及不到提拔,任志永并不犯難,更何況有馬平凡通過正式的程序提出來呢。
說走,也不能馬上就走,動領導干部,向來是一批一批的。在這段時間里,申晴盡量避免和方大正單獨呆在一起,怕無法克制自己的感情。方大正把所有的精力都埋進工作里,一項又一項的任務接踵而至,他總是最先完成,完成質量也是最高的。
想得狠了,方大正會以工作為由頭,把申晴留下來,像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一樣,用最大的力氣抱她、吻她。每到這個時候,兩個人都會相擁而泣。
有時方大正會恨自己,為什么沒有勇氣去愛她,為什么沒有勇氣像別人一樣離婚,跟自己心愛的人生活在一起。申晴并不回答,她有時也恨方大正,愛了,又瞻前顧后,懼怕背負道德的懲罰。
2002年第一片葉子飄零的時候,方大正等到了自己調離的消息。那天,組織部通知他去參加集體談話,他知道離開下青坪、離開申晴的日子已經近在咫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