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不回去，我要在這兒陪著你。”軒軒握著拳，用異常堅定的聲音說道。當聽到方大正遇到車禍的消息，軒軒只覺得天塌下來了，被府辦的人安排上車的時候，他找不到邁步的節奏，左腳右腳都倒換錯了。

“傻小子，爸沒事兒，快回去上課吧，這里有你姑，你大爹他們呢。照顧好自己，爸跟學校打個招呼，這段時間你就住校吧。”臉色依然蒼白的方大正虛弱地又給了兒子一個微笑。

“我不回去，我要等你出院，就在這里等著你。”軒軒倔強地說道。方大正知道快要放假了，學校正組織期末考試，如果軒軒不回去，期末就沒有成績了。“軒軒，聽你爸說，別讓你爸再擔心你了。”方大滿扶著軒軒的肩膀，低聲說道。

軒軒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固執地坐到了床邊上。

“哥，把軒軒送回去吧。還得參加期末考試呢。軒軒，你可別讓爸瞧不起你，連考試都不敢回去了？”激將法雖然老套，但對方皓軒這樣的孩子，還真管用。

“爸！那好吧，我回去，考完試再來陪著你。爸，多吃點有營養的，快點養好，好回家過年！”說著，沖方大正舉了舉拳頭。方大正也舉起拳頭，使勁攥了攥。

一次災難，可能毀了一個人，也可能改變一個人。軒軒就是被改變的那個人。看到爸爸毫無生機的樣子，一種撕裂的疼痛讓他回歸了理智，父親，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母親走了，如果在失去父親，真的想像那個小女孩小麗一樣，沒人疼、沒人愛，一個人孤獨地面對一切？

林紅娜說的對：“方皓軒，我就是覺得你得到的愛太多了，不像我，從小除了奶奶，就沒有人疼我，我做事情的目的就是讓奶奶開心，讓別人瞧得起我。我拼命學習，站在最前邊，也是為了讓奶奶開心。我的父母雖然健在，可他們對我太冷漠，我就是要讓他們看看，沒有他們，我活得一樣精彩。你爸爸那么愛你，連我這個外面都妒忌。”

是啊，無論爸爸做錯過什么，現在都已經不重要。現在，最重要的是，有個爸爸真好！

回到學校的第一個晚上，軒軒給病床上的方大正主動打來了電話，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父子倆聊了很久，軒軒說他的成績現在爛得狠，想利用放假這段時間好好補補。方大正聽了很開心，向方大蘭炫耀兒子的懂事。

當一切歸于安靜的時候，方大正揉著自己酸漲疼痛的右腿，心沉了下來。命運再次跟他開了個天大的玩笑，不惑之年失去一條腿，對他來說，可能是人生最重要一次轉折吧。

幾天來，市縣的一些領導和朋友，都過來看望他，看到他后唏噓不已。林峰也來了，他得知這件事已經是一周以后的事情了。知道詳細情況后，他第一時間打來電話，問了一下情況。隨后便跑過來看方大正。

林峰的心思方大正并不知道，他在替方大正惋惜，四十多歲，正是人最好的時候，已經具備了向更高崗位過度的資本，可是因為這一場車禍，方大正要失去什么樣的機會呢。

安慰了方大正幾句，林峰不再多說什么。人的這一輩子，不能只遇到好事不遇到壞事，方大正只是遇到的太過集中了。時也，運也，命也！只能作如此感嘆了。

這段時間，方大正會成為全市的輿論焦點，他卻有自己的想法，車禍猛于虎，現在只是失去了腿，如果連命都沒了呢？換一種心態，換一種活法，一切都無所謂。

接到了林紅娜的電話，小姑娘問候了方大正，告訴了他一個好消息：方皓軒開始努力學習了，問她借了筆記，要在假期惡補，還請她到他家里去輔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如果這樣能讓軒軒放棄心頭的恨，能夠從自我封閉中走出來，這場車禍來得還真是時候。

方大正不想再苛求什么，現在他的所有心思都在軒軒身上。徐方潔活著的時候，這份心都是她來操的，現在她走了，那份責任便轉移到了他的身上。這就是民間說的既當爹又當媽。

轉眼半個月過去了，方大正想出院了。感染期過了，已經不用什么藥了，就是身體機能的恢復。醫生告訴他，這個傷對他今后的生活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安了假肢以后，是能夠正常行走的，只是走路姿勢可能難看了些。方大正笑笑說，“都這么大歲數了，還管什么難看不難看，能走就行啊。”

辦了出院手續，回到家里。里里外外很干凈，一看就是經常有人打掃。軒軒戴著塑膠手套，臉上帶著紅暈，還滴著汗。方大正拄著雙拐，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的兒子—他的兒子，真的長大了！

軒軒已經放假了，一早起來就收拾屋子，因為有些時日沒人來住的原因，收拾起來任務比較繁重。方大蘭要在這里照顧父子倆一段時間，軒軒還不太會做飯，一頓兩頓還可以，時間長了，恐怕他自己就受不了了。

“軒軒，你放下吧，等姑收拾。你扶著你爸，進屋躺著吧。”方大正真的覺得有些累了，他還不太會用這雙拐，架拐上樓是件很辛苦的事兒，饒是他一個大男人，也累得氣喘吁吁的。

軒軒聽話的摘下手套，過來扶方大正，“不會，爸能行，已經會用它來走路了。”

第二天一大早，軒軒還沒有起床，門鈴就響了。方大蘭打開門，是林羽翀提著東西站在門口，還有一個女人，好像是林羽翀的媳婦。

“哎呀，這么早，大正，是羽翀來了。”方大正正在床上坐著，跟兩根拐杖較勁。他住院的時候，林羽翀去過好幾次，到那兒也不說話，直勾勾地盯著方大正，過一會兒就走。方大正想安慰他，一直沒找著機會。

方大正拄著拐走了出來，笑著向林羽翀打招呼，卻見林羽翀拉著媳婦一下子跪到了地上：“方縣長，對不起，對不起……”兩個人一邊跪著磕頭一邊說。急得方大正扔掉了拐，差點摔個跟頭。方大蘭急忙扶住他，“羽翀，你快起來吧，一會兒他也該跪那兒了。”

林羽翀揚起臉，眼睛里滿是淚水。“方縣長，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失去這條腿。如果我聽你的話，把車開慢點兒的話，就不會出這種事兒了。都怪我，方縣長，你罵我一頓也好啊！”方大正自始至終也沒有對他說過一句重話，哪怕是一點壞臉色也不曾對他有過。

“羽翀，你快起來吧！我們認識多少年了？我們是兄弟，不是上下級的關系。這種意外，誰都有可能遇到，怎么能怪你呢。”林羽翀難過的是，他作為司機安然無恙，可坐車的方大正卻傷成了這樣，他怎么能不自責呢。

方大蘭趕緊把兩個人攙了起來，把他們讓到了沙發上。林羽翀媳婦握著方大蘭的手：“姐，有什么活兒就交給我吧。羽翀闖了禍，我來替他。”

“哪有什么活兒，看你們說的，沒事兒，這個家就這么點，又不用下地又沒有豬沒有狗的，能有什么活兒啊。”方大蘭是農村人，說話粗了點，但話糙理不糙，家里在這點活兒對她來說，還真算不上大事。

林羽翀媳婦一會兒要拖地，一會兒要做飯，一會兒要洗衣服，一一被方大蘭拒絕了。兩人坐了一會兒，看他們還沒有吃飯，就起身告辭了。林羽翀本想過來幫他們父子倆做飯的，沒想到方大蘭在這兒呢，自責心稍解，就告辭走了。

“大正，你恨他嗎？”方大蘭突然問。

“恨他干什么？他又不是故意的，他也夠難過的了。如果我再鼻子不是鼻子臉不臉地對他，依羽翀那個脾氣，還不自殺個給我看哪。”方大正后面的話是開玩笑的，語氣很輕松。

“說真的，我挺恨他的。”方大蘭認真地說，“你一個好好的大男人，這回成瘸子了！你說不恨他，我都有點不信。你一個開車的，出了這么大的事故，給你下跪，你還激動，要是換我，我讓他跪上半天，好好贖贖罪！”

“行了，他有什么罪啊，只不過是過失而已。以后不許再提這件事！”方大蘭馬上閉了嘴。

林紅娜如約前來，與軒軒兩個人一起鉆進了屋子里，不時傳來爭論的聲音。“大正，這個小女孩是誰啊，是不是跟軒軒？”方大蘭用兩根拇指往一起比了比。

“瞎猜什么呀，你！真夠八卦的！那是軒軒的同學，學習成績好著呢，是我請她來幫軒軒補習的。”

“軒軒還用補習啊。軒軒的成績那么好,怎么會用補習呢！”

“那是以前,現在軒軒的成績可大不如前啦。你還以你這個侄子成績在前十名呢？”方大正道。

“現在都上高二，再努力是不是有些晚了啊？”方大蘭家的孩子已經上了大學，學習特別好，從小就不會她這個當媽的操心。

“不晚，只要努力就不會晚。軒軒聰明，只要勤奮，只要堅持下去，說上去就上去，男孩子，成績上升得特別快。”方大正不知道屋里的軒軒是不是能聽到他的話，這樣是鞭策更是鼓勵。

林紅娜捅了捅軒軒的胳膊：“你聽聽，你爸說你什么呢？你這么聰明，復習一個假期就能頂我半年的努力，你爸說的對，說上去就上去。加油！”

“加油！”兩個孩子擊了一下掌，軒軒又把自己埋進了書里。

申晴的家也在迎接過年，老太太早就出院了，現在已經能夠在炕上坐著，在攙扶下甚至能走兩步。申晴和許一諾沒有再提離婚的事兒。可公公心里明白，這是在給婆婆恢復的時間，申晴已經鐵了心要跟他的兒子離婚了。這樣好的兒媳婦，跟村里那些媳婦作個比較，真是天上地下，他們真要離婚了，公公心里很不痛快。

“晴晴，我要吃肉！”婆婆的話說不利索，卻能表達清楚。這個意愿是許一諾一直反對的，自從婆婆得了這個病，飲食習慣竟然都變了，變得特別愛吃肥甘油膩的東西，這恰恰又是這種病千萬不能碰的食品。

“不行，媽，這個可不能吃，吃這個！”申晴夾了一口涼拌的海帶，婆婆把頭搖得像波浪鼓一樣，連說了好幾聲“不吃”。申晴知道這種病是最磨人的，她有伺候她母親的經驗，知道如何對付她。

“媽，你看，思睿長得漂亮不？”婆婆笑了，雖然表情看上去十分不自然，像是在哭的樣子。“思睿為什么長得漂亮？因為她不吃肉，我也不吃肉，我是不是比你長得也好看？因為我們都愛吃海帶。”思睿很配合，鼓起小腮幫子大嚼特嚼著海帶。婆婆看到兩人吃得香，把碗里的海帶用勺子舀了起來，放到嘴里，呵呵地看著孫女，一邊笑一邊吃。

許一諾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申晴和女兒。這兩個女人，是自己最親近的人，是以后要和自己度過一生的人，可是因為自己的小氣，因為自己無知的猜忌，她就要離開自己了。許一諾的心生生地疼痛。

“爸爸，你也吃。”思睿把涼拌海帶的盤子推到了許一諾面前，稚嫩的聲音軟軟的，可以撫平所有的悲傷。

“唉，爸爸多吃點，然后長得跟媽媽一樣漂亮。”思睿嘻嘻地笑了起來，指著許一諾：“爸爸不害臊，要長得像媽媽，媽媽是女的，你是男的。”公公笑了，眼睛有些發潮。只好揉了揉眼睛，假裝打了個哈欠。

吃軒了飯，申晴收拾好碗筷，幫兩位老人洗好了腳，又把尿盆拿到屋里，這才背起思睿想回自己的家。“我來抱她吧，怪重的。”許一諾接過思睿，思睿蹬了蹬小腿，表示不愿意下來。申晴沒有說什么，抱一次少一次，她們母女倆就要離開這個家了，他這個做父親，總該享受一下父親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