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商場就是戰場。拼殺的血腥味與火藥味從歐陽因為一件意外的小小批文而急得差點跳樓的場景，我已經有所感知。但畢竟我不想看到好戰友為財而死的慘況，我更渴望看到他熱血沸騰的輝煌時刻。

在深圳的一處繁華街道上，有兩幢風格各異的摩天大廈，一幢豪氣沖天，一幢金碧輝煌。有一天歐陽領我路過此地時說：“左邊這幢的那個老板一夜之間賺了近五個億，而另一幢因為售房的戰略戰術失誤，至今無人問津，老板也因十幾個億血本無歸而郁悶死去……他是我的一個朋友，我們關系不錯，但他在幾個環節上失誤，結果很慘，房子賣不出手，銀行催還貸，一時急火攻心，就一命嗚呼了，真的成為家破人亡……”歐陽特意將車停在那幢金碧輝煌的大廈對面的馬路邊，然后走出車子，久久地凝視著人去樓空的摩天大廈，如此感嘆道。

這是行外人所無法感悟的一種徹痛。

面對高聳云霄、外墻一體金閃閃的、我根本說不上是什么新穎材料制成的金碧輝煌的摩天大樓，我的內心油然生出一股震撼的凄愴：這位億萬富翁在建這幢大樓時該是何等的氣度！而他竟然不知其實傾盡生命之血完成的竟是一座埋葬他自己的豪華墳墓啊！

歐陽，你昨天還是穿著軍裝、前天仍是一貧如洗的農家子弟，你也在玩什么心跳呢？

啊，已沉在商海里的歐陽老弟其實也一直在玩心跳！

５月末至６月初在等待他的樓盤預售時，中華文學基金會的張鍥會長組織了一批作家赴內蒙古草原的貧困地區，為那兒的學校建立“育才圖書室”。歐陽是主要捐助人，百忙中他答應前往。聽說是深圳的大老板到來，內蒙古自治區領導和當地政府的官員們異常熱情。儲波書記當夜親自設宴招待，接任牛玉儒的呼和浩特市委韓書記特意在宴會后專程到歐陽下榻的房間促膝長談了幾小時。歐陽的風度與謙和使他在一路上成為耀眼的“明星”，并成為大家共同的朋友，甚至連那位著名的蒙古女歌唱家阿爾泰也不時向他頻頻獻歌……將軍作家、賀龍元帥之女賀捷生則更是把歐陽當做親如手足的“小兄弟”倍加寵愛。

草原的風，和善的人，使歐陽暫時忘卻了千里之外的商界血戰，他的臉上始終蕩漾著歡笑并情不自禁地放歌。歐陽對我說，這是他從商十年來第一次有兩天實實在在這么放松。“跟你們文人在一起，心里不用設防，倒是每時每刻讓我充滿歡樂。”歐陽滿臉笑意盈盈地對我說。然而一路上我發現歐陽口風很緊，任憑媒體記者如何追問，他也不透露向貧困學校捐款的具體數額，并且顯得很窘迫。五天的活動，歐陽只能參加兩天，提前離隊的他在回到深圳后立即給我打了個電話：“大哥，我差點回不了深圳啊！你可不知道，我出門從來都是買商務艙機票的。這回我口袋里空空如也，從北京轉機到深圳時，我一掏口袋，連買張普通飛機票都不夠……”

我聽后哈哈大笑，說：“你不會跟我說一聲，咱老戰友雖然不像你有幾億身家，可一張商務艙票還是買得起嘛！”

歐陽忙說：“大哥你別笑話我了，過幾天你來看看我是怎樣在一天當中收回幾個億的！”

“嗬，一天能收回幾個億？夠刺激！好，到時我一定來！”6月17日，我等來了歐陽的電話，說他“美麗AAA”的“大戲”馬上開唱。

OK，我立即出發！

18日，我乘第一班飛機抵達深圳時約十點多鐘。歐陽讓助手將我直接接到“美麗AAA”花園的開盤現場。這是我熟悉的地方，但不同前幾次的是，此刻的“美麗AAA”已呈現出慶典之前的盛況：升騰于半空的彩色氣球上的“美麗AAA”字樣，幾里外可以一目了然；八十余米高的宏偉建筑群體正面用噴繪制成的“開盤”兩字，巨大無比，我粗略估計了一下，每個字至少有十來米見方；而最醒目的還是簇擁在熱帶雨林花叢中的那個舞臺和與舞臺相連一體的遮陽天棚，占據了大半片場地……排列整齊、色彩清晰的一千余張塑料椅子儼然行將出席盛典的業主，靜候在舞臺前和遮陽天棚下，等待鶯歌燕舞、熱鬧異常的慶典早早開場；而歐陽領我穿過遮陽天棚，步入“銷售大廳”時我才發現，真正的“經典”是在這兒：與實體一模一樣的“美麗AAA”全景微縮模型金碧輝煌，華光閃爍，誰見了都會從內心輕輕嘆一聲：哇，太美了！其實能攪動業主乖乖掏錢買下這“太美”居室的關鍵細節還在后頭——那條足足有兩米五寬、三百多米長的紅地毯鋪設成的長廊，將所有業主和參觀者引向充滿期待和夢想的“美麗AAA”已具實景的六套樣板房……

和美輕快的音樂，舒適寬敞的走道，兩壁懸掛著巨幅的優雅自然風景畫與人物畫，一條條貼切溫存的宣傳推薦語……我邊走邊欣賞邊思忖著歐陽與深圳商人們的獨到之處。營造氣氛的各個環節設計得如此天衣無縫，環境構建得如此和諧舒適，居室裝潢得如此恰到好處……哪位購房者能不被這天堂般的仙境所誘惑所征服？

如前所述，歐陽的“美麗AAA”從所處的地段到引進的英國皇家設計理念，早已在深圳市民心中植根，只等“開盤”那一瞬的暴爭了！

6月18日！“6·18——我要發！”為什么不在今天開盤發售呢？我一想當天是個絕好的“我要發”日子，于是便追問歐陽為什么不選這個黃道吉日開盤？

正在忙碌的歐陽停下手中的指揮棒，喜笑顏開仰望一下天際后神秘地說：“不能！不能今天開盤！要是今天非砸不可！”說完他頗有些幸災樂禍地自言自語道：今天開盤的單位可就慘啦！

今天慘什么？多好的日子！“5·18”、“6·18”，一年里就有兩個“我要發”，生意人喜歡挑這吉利日子，老百姓迷信這個，怪事，你老兄反倒不信了？我感到不可思議。關鍵是，我知道歐陽已經錯失了“五一”長假這個最佳售樓時間，如果他再錯過“6·18”這樣一個極好的機會，也許“美麗AAA”這樣一個黃金標王項目將徹底泡湯了啊！

歐陽見我不解，笑呵呵地解釋：“照常規，今天‘6·18’對地產商家來說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銷售時間，但商情就是那么錯綜復雜，惟妙惟肖，它有虛虛幻幻的美麗表象，也有實實在在的殘酷現實，成功與失敗之間可能僅是一步之遙。就說眼下的事吧，一般商家容易急功近利去抓住‘6·18’這個吉祥日子。我估計，深圳有新樓盤的地產商十有選擇了今天作為銷售旺日。可今天他們十有八九成功的不多！”

“這么肯定？”

“當然。”

“為什么？”我不解。

“直接原因有三個：其一，今天雖然是‘我要發’的好日子，但今天是周六，是雙休日的第一天。深圳人上一個星期班多數很忙很累了，在家還沒有喘過氣來，周六一早又趕去跟人搶買房子，那會感到更累，加上時間緊、人又多，情緒會大受影響，不少人因此就不愿去了。其二，多數地產商家選擇今天上午作為轟轟烈烈的銷售時間，盡管來的人是真心想買你的房，可銀行開門是九點來鐘，你八點半鐘開盤，買房者卻還沒來得及從銀行取出錢來！其三，同一天多個樓盤開盤，一個客戶只能光顧一家，如果看不中也只能跑兩三個盤，這樣無形中分散了客流，人氣達不到預期的效果。到了第二天，客戶覺得頭一天開盤的樓盤好，房子都賣得差不多了，而我選擇在此時獨家開盤，打個時間差，就會吸引到更多的客戶。”

噢！原來如此！看來“細節決定成敗”不無道理。“這就是你為什么選擇‘6·19’而有意躲避開‘6·18’這黃道吉日的根本原因？”我問。

“不盡然。還有天意……”歐陽指著我腳邊的那攤水汪汪的地賣弄起玄機來。

“天意？”

“是，天意。”歐陽這回有些得意道，“今天在你來之前的兩個多小時里，深圳大雨傾盆，而這正好是今天所有售房的開發商們熱火朝天唱大戲的時間，一場傾盆大雨下來，即使有那么多想去看房買房的人不也見雨落荒而逃嗎？哈哈哈……這就是天意！”

“6·18”實在是害死人喲！歐陽帶著一些湖北口音調侃，還不無得意地拍著我的肩膀大笑，仿佛是個劍未出鞘已知勝局的常勝將軍。“我已經預查了一周的天氣情況，知道‘6·18’這一天有大雨！”他說。

“6月天氣多變，你能保證明天你銷售樓盤時老天就不下大雨？”我有些不太相信。

“那就等著瞧吧！”歐陽似乎并不介意，但臉上的笑意卻明顯收斂了不少。

明天。明天驗證吧！我心里這么想，因為明天是我想重點看歐陽好戲的采訪日子。運氣是不是眷顧歐陽，那得等即將來臨的這一天一夜的博弈吧！我頓時感到采訪歐陽有種觀摩賭場般的刺激。

為了明天的“大決戰”，歐陽早就忙得不亦樂乎了。在外行人看來，搞房地產的商人都那么容易把金山銀山搬到自己家里，其實真要搬動金山銀山并非易事，弄不好會把自己砸死在里面。

銷售房子學問太多！以為把房子蓋起來、蓋得金碧輝煌就可以賣個好價錢、吆喝得所有人都能跑你這兒來送錢，那是癡心妄想者才做的白日夢！

歐陽說，如果蓋一棟樓房需要磚瓦灰木布板等一百種材料和一百道工序的話，那么建一個小區一個花園就需要墻院花草壁頂地庫等一千種材料和一千道工序。同樣，銷售樓盤要賣個好價錢就該需要有一千個環節要準備、一千件事需要去做好。

一份“美麗AAA開盤活動組織方案”放在我的面前，我隨手翻閱，就像看一部“天書”，里面的細節細到“明天領導人來了找不到車位怎么辦”、“如果來的人太多把馬路堵塞如何處理”等等幾十個環節、幾百道問題赫然列在其上，我暗暗驚嘆：歐陽把他當部隊營長的作戰本領全都使上了。這也許是歐陽區別于其他房地商的重要方面之一。

銷售廣場上的布置都已陸續到位，演出舞臺和巨大的觀摩廊廳色彩鮮艷，輕松喜悅的音樂已經吸引了不少街頭行人駐足觀望。簽到處、停車場、迎賓通道，甚至“點心領取處”等各式各樣的指示標識牌也一一醒目地設置齊全。更讓我嘆為觀止的是銷售大廳內身著禮賓服的售樓小姐和淡紅色制式服的合同小姐，足有上百位！她們一個個端莊靚麗、生動活潑，又不乏靈性恬靜，好一道美麗風景線！難道這就是歐陽“美麗集團”的注解和秘密武器？我又一次暗暗吃驚：歐陽這家伙真精明，早已不再是只會立正稍息的“霓虹燈下的哨兵”了，他懂得用時下最掏人心的“美麗經濟”。

“走吧大哥，別在這兒讓美麗的小姐迷住了你的雙眼！”剛才還到處找不見影子的歐陽，這時突然從我的身后“躥”了出來。沒想到歐陽還如此的幽默，他的一句玩笑，竟讓幾十位姑娘“咯咯”地哄笑起來，羞得我這位遠來之客有些落荒而逃之感。

“為什么售樓小姐穿的是紫色？負責銷控、收款、簽約的著裝是淺紅色呀？”歐陽拉我上馬路對面的金鵬酒店給我安排住宿時，我問他。

“因為在場所有環節中銷售是最核心、最重要的，其他的環節都要圍繞銷售提供服務和保障。要讓客戶進來后一眼就能從上百名工作人員中看出誰是銷售人員，所以銷售人員著裝一定要醒目，要和別的工作人員有明顯區別。”歐陽一邊掏筆給我登記，一邊脫口而出。

這家伙！一套套的“買賣經”啊！“是地產銷售教科書上寫的，還是你的發明？”

歐陽先是一愣，繼而抬頭笑言：“世上恐怕還沒有這樣的教科書。”

之后的兩個小時在我下榻的房間，我們又開始神侃。這當兒，歐陽向我透露了此次銷售“美麗AAA”的“驚險一跳”——五六個億的樓盤，一般花費在銷售上的投入為八九百萬。“而我因為前面所說的預售證沒有在‘五一’前拿下來，耽誤了兩個月，增加的成本和損失的利潤加起來約為8000萬。‘美麗AAA’的卡殼，差點造成我整個公司的資金鏈斷裂。所以這回銷售投入還不到我平常投入的四分之一！你說我險不險啊？”

“菜市場上賣黃魚的都要吆喝，我們賣房子的是所有商業行為中消費者一次性投入最多的資金買賣，不吆喝能買進賣出嗎？‘美麗AAA’這么多的樓盤，又耗去我這么多的資金，可我這回沒有本錢投到吆喝上去，但我吆喝的聲音還必須比以前銷售的樓盤要嗓門更高……”

“能做得到嗎？”

“你不是剛才看到了嗎？哪一點你覺得準備不足？”歐陽見我很是懷疑，反問道。

“我——我是外行嘛！當然看不出。”

歐陽笑，然后自信道：“你就是請深圳房地產界最內行的人來，我可以保證他挑不出什么大毛病來！”

我開心地笑，并告訴他：“我也不傻，就想套出你的真經。”

歐陽只好如實“泄密”：比如別人在特區報上做四個整版巨幅廣告得花四五十萬元請人設計，還要付廣告費等，而美麗集團所有在報紙電視及街頭二線關口上出現的廣告畫面、文體文案，全是他親自指揮把關，設計師楊進春精心設計校正，成本因此下降一半以上……

“你這樣不累死了？”

“不累死人能賺得了大錢？誠誠實實賺大錢的人沒有一個是不累的！”歐陽說到這兒，手機鈴聲大作。

“什么？已經來了那么多客戶了？好好，我馬上過去……”歐陽起身就往外跑，突然又反身對我無奈地說了句：“對不起大哥，我這跟你聊一小時，那邊差點丟失幾百萬！”

“怎么回事？”

歐陽又笑了：“沒事。銷售部剛才告訴我，個別關系戶今天就開始軟磨硬泡逼我們賣房給他們，開始以為就幾戶，沒想到來了幾十戶。可銷售部那邊未及時按照我們的銷售戰術調整房價，結果轉眼就差點損失了幾百萬利潤……”

原來如此！這也讓我第一次領教了房地產業大賺大損、驚心動魄的無煙戰爭。幾百萬哪！我有些為自己突然來訪使得歐陽沒能在現場指揮而差點損失這么多錢感到內疚。

“不關你的事，假設今天我丟了幾百萬，明天再多掙回上千萬嘛！”歐陽卻并不怪我，似乎根本不在乎。但我仍感到很心痛——幾百萬哪，換成我不知什么時候才能掙得上這么個數啊！這也讓我真切地認識到現在的歐陽確實是個有億萬資產的大亨了！

按照歐陽的銷售方案，“美麗AAA”花園住宅樓的近千套房子是先進行預售登記排號，再在排號的基礎上由買主決定購置權。其中的操作層面頗為復雜，比如來登記購買的號太少了，這銷售方案還執行不執行？如果登記的號太多了，搶房子搶出毛病來怎么向那些排在前面的買主交代？據營銷總監、歐陽的得力助手羅芳介紹，銷售樓盤現場通常十分混亂，真心來買房的、三心二意來觀房的，還有那些專門來炒房子的和看熱鬧的，甚至地產界對手派來的“間諜”，什么人都有，只要出一點亂子，就會把整個好端端的局面給攪渾攪亂——這一攪對買主來說，無非就是沒買到這一處房子而已，可對開發商來說就慘了，幾百萬、幾千萬甚至上億的錢就在瞬間丟得無影無蹤。現在，“美麗AAA”花園面臨的客戶不是太少而是太多，到開盤之前的6月18日止，排號預登的購房者已達2400余人。歐陽預測，這2400多排號者中真正想買房或者能夠在開盤這一天來的人數可能是三分之二左右，也就是1600人左右。這些人可以說是“美麗AAA”樓盤的鐵桿置房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