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6月，深圳驕陽似火。歐陽正張羅他的“美麗AAA”樓盤。我也恰好又趕赴深圳。

“美麗AAA”，是地處深圳龍華首個集商業、辦公與住宅為一體的綜合型項目，也是歐陽祥山和他的美麗集團進行戰略調整的關鍵項目，投資高達數億。記得第一次見歐陽是在2004年底，那次他就帶我上了“美麗AAA”的施工現場，那時整個工程建筑還在地下，而此刻讓我驚嘆，仿佛看到建設北京人民大會堂那樣的宏偉場面！而更驚嘆的是，歐陽干這么大的項目卻沒向銀行貸一分錢。也就是說，建這么大的工程用的全是他自己的錢！

“這到底要多少錢？又能賺回多少錢？”我問他。

歐陽沒有正面回答我。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堆積如山的鋼筋、高聳入云的塔吊、有序運轉的混凝土輸送泵，以及現場2000多名工人揮汗如雨的工作場景。他心里肯定有說不完的感嘆，但此刻只是認真注視，這注視中有深邃的思慮。

第二次與歐陽見面是2005年4月中旬，那時高達八十多米的樓群已接近竣工。歐陽特意帶我登上最高處的樓頂。在此處可以舉目遠眺整個深圳龍華全貌。

在房地產業，人們喜歡用“地標”這個詞來形容有獨特風格的代表性建筑。每個城市幾乎都有標志性建筑，沒有標志的城市終將被人遺忘。在深圳，幾乎所有可以代表這個城市昨天的空間已經被地標淹沒，唯有像龍華這樣的新區仍有發展空間。

“美麗AAA”花園正代表著深圳的明天！

所以，歐陽比往常更忙碌，再加上“五一”期間計劃進行樓盤的預售推廣，一邊準備向有關部門申請售樓的相關手續，一邊抓緊包括售樓處、樣板房和售樓通道在內的所有現場包裝工作。

通過營銷總監羅小姐的介紹，我了解到可以從“建筑風格”、“小區環境”、“集商業、辦公、居室為一體”的三個方面來解釋“美麗AAA”經典的設計理念和居住導向。

歐陽告訴我：“選址是房地產開發成功與否的首要因素，而它是一個綜合考量的結果，要結合當地經濟發展水平、人口、商業、工業、治安、交通、市政配套等諸多的指標而定論的。在深圳，龍華是未來最具影響力之一的衛星城，而我們的‘美麗AAA’正處在這樣一塊風水寶地的中心，已經預見的人力、物力、財力等都紛紛向這里匯合。”

羅小姐在一邊給我補充道：“在歐總出巨資置下這塊寶地之前，由于地價的原因以及許多地產人士對這一地塊的價值存在理解上的偏差，使這樣一塊黃金寶地沉睡了幾年。”

是啊，幾年光陰，對一個古老的城市而言可能是萬千次時針轉動中某一次不留痕跡的記錄，但對深圳這樣瞬息萬變的現代化城市來說，那幾乎是一個時代的始與終的過程。在一個我這樣的外行人看來，也真為歐陽當時的果斷而慶幸。

我發現，“美麗AAA”最突出的便是“環境”文化！

建筑業行家們所說的“環境”，不單單是我們通常了解的比如房子的四周環境，它特指建筑本身所營造的一種視感映像和實物感覺，也就是我們平時所說的“身臨其境”。不說“美麗AAA”氣魄多么宏偉，也不說歐陽一手敲定的整個樓宇外立面如何氣質優雅、落落大方、高貴端莊，單就歐陽邀請英國雅爾菲園林公司陸大師精心雕飾而成的上萬平方米的高臺架空園林，以及其本身所呈現的生態組合、音樂組合、聲光組合、詩畫組合、四周道路鋪裝就足足讓歐陽撒出了上千萬元！而這些“環境”，在未來將擁抱業主們的每一個早晨和傍晚。

美麗集團有許多投資業務，僅地產這一塊目前就有幾個在建工程：深圳以“美麗AAA”為代表，東莞的項目比這個還大，和武漢中鐵大橋局合作的項目也有三個。這些項目之間有個資金鏈的關系，而“美麗AAA”作為領頭項目，資金的先期投入最多，資金回籠也本該在先。整個集團公司的運營就像一盤棋一樣，“美麗AAA”等于公司業務這盤大棋中的“車”，“車”過不了界，現在這“車”被一張批不下來的“預售證”卡死了，資金鏈就會出現斷裂，集團公司的整個棋就死在那兒。就說“美麗AAA”這一塊，預期的售樓不能進行，幾個億的資金就無法收回來不說，上千名建筑工人只能滯留在工地，他們得吃、得拿工資。不僅如此，樓盤銷售是門大學問，銷售時機的選擇與購房者的消費心理有著極大關系。“五一”、“十一”是一年中地產商們通常最看好的時機。對一個樓盤來說，其產品本身過硬固然重要，但地產界因為銷售時間掌握得不對頭，好房子賣不出手的事也不少。一個樓盤一旦因為某個因素滯后再想推銷出去，成功的可能性幾乎是微乎其微。房地產是一次性投入、一次性收益，當逐步投入時別人不知道不理解。這次已經投入了幾億元，卻不知道何時能收回……

歐陽來來回回上上下下到規劃局、國土局跑了多少趟自己也數不清了，每次都是恭恭敬敬地敲辦公室門，聲音也不敢大，態度還不能急。

我們這個文件不能批的關鍵原因是什么？我們知道后好馬上去改善。”在辦公室內，歐陽輕聲地問工作人員。

“這個原因……”對方正慢條斯理地準備解釋時，歐陽的手機驟然響起。

“對不起，對不起，我先接個電話。”歐陽連連道歉，躬身退出了辦公室門。

鬼電話，早不響晚不響，緊要關頭響什么嘛，歐陽退到墻角無奈地接起電話，心煩意亂：“喂……”

沒等他“喂”完，對方在手機里急促地說：“歐總你好啊，你們這個電纜的款到底什么時候付啊？我們這邊也實在是沒辦法啊。”

“電纜款啊，我們過幾天就打款，對不住啊，讓你們等了這么久。”其實歐陽現在哪有什么錢付電纜款啊，只能好言應付。這邊預售證批不下，那邊又要催款，真是事急兩頭堵。

掛了手機，歐陽立馬又回到他們的辦公室，到了門前，差點沖進去，腦子一清，趕緊縮回腳步，再次禮貌地敲門。

“進來吧，不用敲門。”辦公人員倒是很親切隨意。

“是，是。”歐陽賠著笑，“剛才，我們說到這個預售證批不下來的原因，您看？”

“上回我們仔細研究過，根據規定，是你們的小區幼兒園不合規定。”

“是，是，是，幼兒園……可這個幼兒園我們原本是……”

“丁零零——”電話鬼叫似的，又響了起來。歐陽一看又是來催款的單位，原本答應今天是要付款的，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對，對不起啊，我再接個電話。”

人家一看，只好自顧看文件了。歐陽賠著笑又退出了辦公室。

“喂，歐總，您正忙著吧，打攪您了，我們的款是不是……”對方在手機里又來催款，并且是禮貌地催。歐陽下意識地退避到洗手間，生怕被什么人聽到似的。

“哦，是這么回事……”

“我知道，歐總您很忙，您看現在房子也已經建到十層了，是不是先給我們付一些款呢？”還沒等歐陽解釋，對方又禮貌地訴苦。

“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回頭去看看吧，要不再3天吧，3天，我一定叫財務打款過去。”歐陽說這個數字的時候其實心里一點底都沒有，可是為了穩住對方，有什么辦法呢？

“好好好，那謝謝歐總了。”對方又禮貌地掛掉了電話，可這禮貌對歐陽來說，差不多是一把“軟刀”啊。

真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歐陽此時的神經幾乎已經錯亂了，應付這頭也不是，應付那頭也不是。對，還有規劃局的事，歐陽夢醒似的突然從洗手間又奔回了辦公室。

“對不起。”

“沒關系。”坐在辦公椅上的工作人員依然態度隨和，“那我們繼續說事吧。”

“好，好好。”

“丁零零——”

這一響，歐陽差點把手機要摔碎在地上。怎么跟個游鬼一樣糾纏不完啊！歐陽此刻已經說不出口了，想賠笑致歉，但是這次連裝個笑的力氣都沒了，精神崩潰一般。

歐陽徹底無語了，顯得極其懊喪。這一天，又毫無結果地從規劃局撤了回去……

現在，他不得不放棄原定的銷售方案，龐大的工程，幾千人滯留在那兒，只能做一件事——等！可他等得起嗎？最后歐陽沒辦法，一方面讓施工隊伍抓緊毀掉用千萬元建好的幼兒園，一方面不得不到銀行貸款來支撐上千人施工的工地，集團員工們遙遙無期等待預售證的下來……一天上百萬就像扔在海水里，眨眼就沒了！歐陽把公司的商場、鋪位以及自己的住房抵押出去，苦苦請求銀行的領導，貸了6500萬元來應付目前的困境。這么大的攤子，幾千萬元也僅能對付個把月的時間。前兩天他還把家里僅剩的46萬港幣現金提了出來頂數……

天！億萬富翁真會慘到這份上？我聽到此處，心頭重重一顫！一個小科級干部因為手中捏著的一張小小的“商品房預售證”，就能輕易地將一個叱咤商界的風云人物掀倒在地。造化真能捉弄人啊！

歐陽時下所置的地產和公司資產不下十個億，可眼前他卻是個開著“大奔”已經赤條條的“窮光蛋”！

“當時的施工規劃圖不也是他們批準的嗎？當時的方案評審會不也是他們評審通過的嗎？還有七人專家小組也都看過了呀！你找他們理論去！要不行政起訴他們！”我有些為歐陽憤憤不平。

“當時沒有他們的批準我敢開工嗎？幾個億的投資就算是傻瓜都不至于那樣盲目干啊？”歐陽瞪圓了兩眼，情緒很激動，沖我大聲說。轉眼，似乎感覺對象不對，又壓低聲音道：“行政起訴的話我可能有理，也可能沒理，可打這場官司，即便最后我贏了也是等于輸了。”

“怎么講？”

“這樣的官司沒有一年半載根本不會有任何結果。一年半載對我美麗集團來說，就是徹徹底底的死期啊！一年半載，我要扔多少錢？幾千萬，幾個億……再說，這些科長局長他們是要按規定辦事的，是不能違反原則的，我不能讓人家丟了烏紗帽來為我辦事呀！”歐陽一邊說，一邊像只無頭的蒼蠅在房間里來回走動著。

“明天一早我們什么都別干，上規劃局和國土局！不就是幾個小科級干部嘛！找他們理論理論。要不我們通過關系找廣東省的領導干部給深圳這邊打個招呼，把事擺平不就得了！”我有些冒火。

誰知歐陽連連擺手：“別別，冷靜！千萬冷靜！那樣我可能真的就死定了！”

“這還怎么冷靜？”我不明白。

“有人以為送錢有可能辦成事，這不假。但給了錢，弄不好最后連自己也會跟著一起栽進去……可此刻我知道，你使錢、不使錢都不一定能辦成事！”歐陽一串長嘆，“唉，難就難在這兒！”

“那你就送上他‘幾方’、‘幾十方’（道上話，一方就是10萬元），讓他們批給你‘美麗AAA’的預售證算了嘛！”我建議道，“反正比你現在一天白扔一二百萬也要合算一點吧？”

歐陽搖搖頭苦笑：“我雖然是一個窮當兵出身的，可也受黨的教育多年。老實說，每次遇到難事時也想過這么做，最后還是放棄了。你一定要問為什么？99%的工作人員是不會吃這一套的，他們還是秉公辦事的。個別的，你給了人家錢，事情可能一下辦成了，但最后說不定既害了對方，也害了自己。你說這樣害人害己犯得上嗎？”

“可現在就這么個社會，你不這么做，有些事情就是越不過去呀！”我也感到十分無奈。

“這一次能不能也感動‘上帝’，就看天意了。”歐陽朝我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