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時,女人與今天寵物的地位差不多,都沒有什么話語權和自由權。更是鮮少有人去真正關心她們的健康。一旦某種流行開始了,為了迎合男人,尤其是有權男人的口味和審美需求,勒勒腳有什么了不起的。況且,女人在那時又都沒有什么獨立的地位,信奉“打狗看主人”和“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金科玉律,為了能夠“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又怎么會為一雙微不足道的腳心疼呢?所以只要腳可小,死也不重要。真不知道,她們付出了如此之多后,效果如何,是不是真的有一女子因為那雙殘廢的小腳而飛上枝頭呢?
后來,小腳不流行了,我們為了眼不見為凈也好,還是為了徹底斷了“封資修”的后路也罷。總之,中國女人那雙被壓迫了許多年的腳,終于走上了解放的道路。也不管你裹沒裹過腳,習不習慣不裹腳的日子,反正統統的拆了裹腳布,還原一雙大腳。現在想要看一看古人的小腳,怕是只能到民俗館里去瞻仰小腳女人的鞋子了。可是,小腳之風的逝去真的就標志著我們思想毒瘤的根除嗎?現代的中國人就真的沒了古人的劣根性?
我們放下上面的問題,先放松一下,講個故事:
一次柏楊先生到朋友家做客。在那個紛亂的年代,大家都很窮,但他的這為朋友卻十分慷慨仗義。他知道柏楊要來,趕緊招呼妻子去買塊排骨給柏楊先生解饞。結果朋友的妻子卻把買來的排骨掉到糞坑里,這個朋友知道后,不動聲色的用一根竹竿把排骨挑了出來,洗一洗,就下鍋了。直到,酒足飯飽之后,朋友才說出事情的真相。柏老先生一聽,立時就要將那塊下肚的排骨吐出來。朋友見了,跳起來掐住他的脖子說:“咽下去,咽下去,眼不見為凈,這都不懂,還上過洋學堂呢?
不知道柏楊先生事后回憶起這塊排骨時會有何感想,但無論如何,那塊排骨還是被他消化了,里面的營養也全為他所吸收,也算益處多多。可卡在中國胃里的那塊名為偏執的排骨卻還是那么不上不下的,即吐不出,也消化不了。于是,小腳去,我們還有別的,還會生出更多的花樣來,上面提到的“英語狂熱癥候群”不就是一種新的衍生嗎?
從張嘴到伸腳,我們對極致的偏執喜好從沒變過。從張嘴到伸腳,我們距離走出過去的陰影還有一段很長的距離。從張嘴到伸腳,我們什么時候才能冷靜下來呢?
◎現代絲綢之路
臺灣跟洋人國文化交流,結果是送給他們一部影印的二十五史,或一部什么四部叢刊。這些書,縱是中國人,又有幾個看得懂的耶(柏楊先生讀二十五史時,連斷句都斷不好)?把這種硬頭貨交流到外國去,跟把古希臘文的大作交流到中國來一樣,除了給郵局做一筆生意外,不知道還有啥用?可是,諸官崽卻固樂此不疲,好像中國文化,發展到十九世紀便戛的一聲停住,二十世紀以后啥都沒有。
——《怪馬集》
小孩子第一次見面都做些什么?一、先扭捏一陣,抒發一下害羞的情緒。二、先忍不住的那個向另一個搭訕。三、掏出兜里的東西(多為糖和玩具)交換一番。自此,友誼正式建立。國家間第一次交往都做些什么?一、冷眼觀望一下,看看有沒有敵意。二、雙邊對話。三、遣個使節團來,觀光一下,順道互贈物品。四、簽立雙邊友好關系條約。自此,雙方正式建交。由此我們得出了這樣的結論,交換東西是無論大人孩子、國家個人,在交友時都必使的一招。你甭管它是糖還是熊貓,基本上起了同一個作用——表示友好。所以我們古代智慧的先賢們總結了這樣一句話來詮釋這種行為——“君子有通財之義”。
我們的先賢善于總結,而我們善于繼承。所以甭管是他來,還是我往,只要是見了面,我們就必須贈送點東西給人家。否則,我們就自覺不是君子,不夠友好。關于這一點,我們喜歡挑理的柏老是絕對舉雙手雙腳贊成的。可是關于送什么,我們這位愛挑理的老人可有話說了。
話說臺灣與外國交流,臺方多送本影印的二十五史或一部四部叢刊。柏先生一看,不由咋嘴道:
“縱是中國人,又有幾個看懂的耶?把這種硬頭貨交流到外國去,跟把古希臘文的大作交流到中國來一樣,除了給郵局做一筆生意外,不知道還有啥用?”
有啥用?對外國人而言,那不過是摞影印紙而已。倘若是個熱愛中國文化的,興許還能在繁體字里體會到點美感。而那些對中國文化一竅不通的人,除了在出現《后天》那樣的災難時,可以找出來當柴燒,還真不知有何價值可言。但當時的臺當局卻樂此不疲,何為?炫耀也。
遙想當年,中國是何等強大,一呼百應、八方來和,無論是經濟、政治還是文化,我們無不在世界舞臺上獨領風騷。那些光輝的事跡和成就,可不只是寫在我們自己的史冊里。對當時外國人而言,中國怕是一個連地面都鋪滿金子的國家。其對古中國的崇拜之情自不在話下。并且,不論是那部影印版的二十五史,還是四部叢刊,都是我們古代先賢智慧的偉大結晶,是我們古文明的標志。不難想象,那些外國人拿到那本影印的書時,應該和我們出門旅游買盜版紀念品的心情差不多。既然左右都是紀念品,送本影印的書冊,小小炫耀一番又有何不可?
說到炫耀,柏楊說的行為還屬于陳芝麻爛谷子,花樣老,還沒什么技術含量。就是三歲小兒見了,也會說:“又顯擺了!”多不會做人呀!要說會做人,還得是現在的人,同樣的一種行為,放到現在人的手里,可就花樣翻新嘍。諸如上述手段,屬于較初級的,名為文化交流。再上等一些的方法,叫軍事演習。最上等的,有一個好名字,叫選美比賽。聽聽,全國里挑美人到你家串門,等級還不夠高。
俗話說:“政治是男人的。”可,世界小姐大賽時,當主持人問,“你還有什么想說的嗎?”那些各色美人們,無不甜甜一笑,柔聲說道:“世界和平。”于是,我們知道選美比賽是為了世界和平。我們把自家的女人拉出來,挑挑揀揀,弄出那么一個最出色的。放到擂臺上,跟各國的女人一起,讓評委們從頭到腳的觀賞一番。最后,挑出個最美的,賦予人類最崇高的任務——“保衛世界和平?”順便稍稍炫耀一番:“呵呵,承讓,承讓,我家里還有更美的呢。”嘶——也行,也算為國爭光了!
一日,在街上看到兩個黃毛小兒,聽到了這樣的一段對話:
“看,這是我爺爺的,我爺爺可厲害了,當過司令呢!”一個孩子神秘的捧著手里的軍功章說。
“那算什么,看,這是我媽媽新給我買的,限量版的呢!”另一個孩子小心的拿著手里的芭比娃娃道。
聽到如上對話,不由得心思翻涌,啼笑皆非。我們手捧著祖先的二十五史,逢人便送,生怕別人不知道這個著書立說的人是誰,我們的歷史上又有過多少位功績卓越的人。這種行為,跟這個秀爺爺的孩子有多大不同?而我們撥弄家里的女人,挑出那么個漂亮到世界級的,去與外國女人一爭高下的下的行為,又與秀限量版的芭比有多大不同?
炫耀,不是種錯誤,當我們做了值得炫耀的事時,炫耀是我們的權力。但是,前提是——我們做的事。拿祖宗炫耀,用過去的輝煌炫耀給別人看,只是自曝其短,虛張聲勢。居然美其名曰交流。真不知道作為“國際交流創始人”的張騫在聽到了這樣的話后,會有怎樣的感想?
不由的,憶起了盛唐時期的絲綢之路,往來商旅絡繹不絕,所販商品,名目繁多,種類繁雜,其中除了香料、皮毛、顏料、金銀珠寶這類常見的商品外,還有一樣令人齒寒的貨物——歌妓。試想一下,在長安繁華的街頭,遠道而來的西域商旅在某座展臺前停了下來。坐在駱駝上的商品——歌妓,臉色煞白的跳下來,走上販妓的高臺。正午的烈陽下,各色的女人被人品頭論足,叫賣喊價。那一刻,人沒有任何權力,只是物品。而這是不是與選美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呢?我們活生生的人,像挑豬仔一樣,被挑出來。被打扮得跟洋娃娃似的放在公眾之前,讓你笑就笑,讓你哭就哭,除了表情比芭比多點,還真沒什么大區別。
打著“文化交流”的牌子,炫耀我們祖宗東西的這種行為,我們還可以接受,畢竟他享有合法繼承權,這種人頂多也就是一個二世子。可是,像選美一類的交流,可就著實不敢恭維嘍,將人物化是怎樣都找不到借口開脫的。
人與人之間炫耀行為時常發生,只要能控制在一定的范圍內,不進入狹隘偏激的范疇是可以的。炫耀行為,其實也是人類自身的獎賞行為,當你做了件好事,成功到值得夸耀時,周圍人們或崇拜、或羨慕、或嫉妒的態度,會大大的滿足個體的虛榮心。當大腦得到這種刺激信號,就會記錄下來。從而使你喜歡這種可以滿足虛榮心的行為。進而使人們更努力的做事,來獲得他人的贊賞。
但是,當炫耀上升到更激烈的層次,或者走入狹隘的誤區時,那就是最要不得的缺點。而我們中國人,往往就偏好往那種誤區里鉆。在全世界都為財富炫耀時,偶爾無聊,炫耀一下房子車子也不是一件多么十惡不赦的事情。可是,我們就有辦法讓它無時無刻不在發生。親戚間,我們炫耀房子、車子;朋友間,我們炫耀用的電子產品、穿的衣服、拿的手提包、戴的手表,反正只要能讓我們炫耀的就一個都不能少。等一場聚會結束,保證你會懷疑,自己是為和朋友敘家常來的,還是參加展覽會來的。
炫耀最常發生在孩子的身上,但若論花樣最多,則還是成人。在成人的世界里,我們貌似被束縛得很慘,但實際上,我們相較于那些生活在我們蔭蔽下的孩子可要好上太多了。起碼,當我們炫耀時,不會有人說:“再吹,再吹看我怎么揍你!”也不會有人因為拿了家里的東西去炫耀而遭到責備,因為那是你的,你享有合法的所有權,可以任意處置,丟了都不會有人管你。
所以,所有權是人們最重要的一種權力,是絕不能被侵犯的。也就是說,爸爸的東西沒給你,他還是爸爸的,媽媽的東西沒交到我們手上,它還是媽媽的。我們不能擅自使用它,包括用它來炫耀。否則我們就像《伊索寓言》里的蒼蠅 ,“為了得到一點虛榮,而把別人的功勞認為是自己的”。
一只蒼蠅落在馬車的車輪上,當車子向前飛奔時,車輪揚起滾滾塵埃。蒼蠅揚揚得意地說:“瞧啊,我的本事多大,我揚起了鋪天蓋地的塵埃,多么壯觀啊!”
拿別人的功勞和成就來炫耀,不是我們發明的,但卻在我們身上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除了功勞和成就之外,我們似乎更樂于炫耀熟人。就像“選美”一樣,我們還有好些小范圍的甄選活動。例如,把自家的孩子拉出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拉倒眾人面前展示一番才藝。然后,一群當媽的、當爸的、當爺爺的、當奶奶的就會評頭論足一番,選出個優良中差來。而那個榮獲的孩子,從此便成了孩子群中的榜樣,時不時的要被拉出來炫耀一下。
除了孩子,什么老婆、老公、無一例外,只要你在甄選活動中獲勝了,哪怕只是某個環節,一樣要被拉出來遛遛,已滿足你的所有人的虛榮心。
怪哉!為什么同樣為人,卻要動物化為牲口,物化為物件,動轍就要拉出去被炫耀一番呢?大家都是一樣的,這道理孩子不懂,我們亦不懂呼!我們號稱這個時代是人權的時代,尊嚴的時代,而我們這種把人拉出去展覽或者被人拉出去展覽的行為有何尊嚴可言?我們都是獨立的個體,擁有獨立的人格和個性,本身就不具有進行比較的條件,也就沒有被炫耀的必要。一直以來,被比較炫耀的只有東西、牲口,而獨沒有人。在我們的印象中人只有在這樣的情況才會被拉出來示眾,一個是犯了重大罪行的人,在古代,他們通常要被游街,被用來炫耀統治者的英明。再一個常發生在販賣人口的市場,這些人不是奴隸就是娼妓,他們通常被拉出來炫耀,以便標出更高的價值。
我們沒有犯什么大罪,既是犯了,文明社會也早就沒了游街這一刑法。我們更不是奴隸,為什么要被放到高臺上。作為一個人格尊嚴獨立的人,我們不應成為炫耀的對象,亦不能將他人當做炫耀的對象,這是對人格的起碼尊重。
回憶一下,我們會發現,那些被我們當作炫耀對象的,往往都是我們親近、深愛的人。我們何苦用這種行為來讓他們受到侮辱,進而蒙羞呢?
炫耀可以,但是不要炫耀別人的東西,即使是“老子娘”的,更不要去炫耀活生生的人。
別扭的醬缸蛆
◎人生的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