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復一日,生活就像一首單曲循環的歌。
春去秋又來,渾渾噩噩的過完了大半年,十月末,樹梢的葉子已開始落了,稀稀拉拉的躺在小道上,行人踩踏過,發出細微清脆的破碎聲,有音樂的旋律。
阿火的電話打來時,鐘林正望著,追逐葉子歡跑的小家伙們的背影,遁入了回憶的迷局。
“鐘林,程晨在哪里?”接通卻是女子的聲音,急迫中壓抑著怒氣,隱隱夾著哭腔。如此在乎程晨,且知曉他的人,肯定是多年前背井離鄉的key。“你答應我好好照顧她的,你把她照顧到哪里去了?”
鐘林無言以對,他將她弄丟了。
“你別激動,慢慢說。”阿火勸慰的聲音,從話筒那端傳來。
“能不激動,我不過離開半年,她就杳無音訊。”那年情傷入骨,她負氣遠走,斷了同所有人的聯系。她以為好友會嫁給自己的如意郎君,幸福美滿,記得她走的時候,閨蜜正在忙著籌備婚禮,滿面春風桃花笑,還為缺席不能做伴娘,掙扎猶豫了許久,一直心懷愧疚。爾今卻被告知,新郎娶了旁人,她與另一個人去了異國他鄉,興許一別一輩子。情緒如何控制的住,說出的話自然不會好聽。“你到底對她做了什么?你為什么沒有娶她?一定是你傷了她?不然,她怎么會走。。。”
不知是她問的太快,還是他根本沒聽,麻木的舉著手機,卻說不出一個字,像機器人一樣沒有靈魂。
“你講話啊!啞巴了還是心虛了?”key已經怒不可遏,聲嘶力竭的咆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似回答,更像是自言自語。這么多年,他不敢回想那一年的任何一件小事,哪怕聽到那個年份,都下意識神經繃緊,生怕牽一發而動全身。
公司的巨大危機,父親的病危通知,摯友的避而不見,加上她的決然離開,哪一件,對他來說,都是致命打擊,可老天大概是看他過的太順遂,把所有的砍兒,統統拋出來,一道一道碾壓過年輕的身體,熬過去如獲新生。于是,他不敢回想,碰到一點點就覺痙攣,全部提起,怕是要再死一次。
“程晨愛你勝過生命,我想不到有什么能使她離開你。”女子的語調稍微緩和了些,許是感受到他低靡的情緒,“別說她愛上了別人,絕不可能,我相信她是從一而終的人。”
呵,是啊!所有人都堅定的相信她不會拋棄他,他也曾如斯篤定過。所有人認定是他負了她,可他到底做錯了什么?事實是,她真的走了,為別人生兒育女,而他在這里痛苦不堪,還要接受指責嘲罵。
“明明是她不要我的,為什么你們都覺得是我辜負她,我沒有。”恨恨的掐斷通話,種在心底的雷爆炸了,火山噴發,他蹲下抱頭痛哭。
阿火曾經問過他,怎么會那般肯定是程晨變了心,而非另有苦衷,因為他了解她,也洞悉了另一個人對她的好。
鐘林第一次察覺眀錚的意圖,是程晨升職總裁特助的第一年年會。
為銘仕集團周年慶舉辦的酒會,他也在受邀之列,正對著她的背影入神之際,他敏銳的感受到,有一道炙烈的視線,同自己一樣投向了,角落里吃糕點的女子,她倒是吃的暢快,腮幫鼓鼓的,像只貪食的小松鼠,可愛極了。
原來,這里還有一個人,如他一樣欣賞了她的嬌憨美態。那道視線的主人也注意到了他,目光坦然,頷首微笑,毫無覬覦別人的女朋友被抓包的窘迫,卻是從容優雅的打招呼。眀錚的無所謂姿態,看在鐘林眼里,卻是一種赤裸裸的挑釁,而前者根本無意拿他當作對手,因為他有勢在必得的信心。
專心吃糕點的女子,端過侍者餐盤里的香檳,慢慢的品著,完全不知身后,兩道目光因她而風云際會,刀光劍影的交鋒。
鐘林斷定眀錚在有意程晨的時候,是知道她是他的女朋友的。因為在不久之前,由于一單與眀氏的合作,他去過錦鋮別苑,那日她就在。三人互相打過照面,程晨甚至為她的職業操守,同他解釋了一番,并給他煮了咖啡。
那是她第一次為除他之外的男人,煮咖啡,而且地點在他們兩人的家里。當時,覺得她在公司也是要為眀錚準備各項事宜,況且來者是客,她是以女主人的身份款待他,所以心里不痛快,也覺合情合理。只是,他決定以后絕不讓公事入家門,遑論是其他。
如今想起,感覺是上天給他的警醒,也是命運的預兆,可惜他當時遲鈍。
倒也不能全怪他,公司的運轉出現問題,他急需眀氏的支持,度過難關。多年以后,他才猛然驚覺,那其實是個局,而他是不懂進退橫沖直撞的棋,受人擺布還暗自慶幸,真傻。想來眀錚根本無意合作,不過是瞧瞧他垂死掙扎,拿罪魁禍首當救命稻草的蠢樣。之所以放他一馬,興許是看在了她的面子上。
他簡直想要把自己按在地上暴打一頓,怎么就高估了他的品格,錯漏了他的眼底深意,別有用心,讓他近水樓臺先得月。他的率直天真怎比得過他的步步為營,他的富甲一方怎敵得過他的權傾天下。
寧兒帶著孩子們,回宛城,為父親籌備壽筵。晚間,鐘林隨意對付幾口飯菜,洗漱后就寢,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夜半,阿火打來電話,說是也許可以去程氏夫妻老家看看,但key要尋找小學同學,方能得到具體地址,因為她只轉學一年,認識了熱情幫襯她的程晨,后來在高中兩人又重逢,相約考取同一所大學。過兩日返回黎城,多方聯系一下,key無論如何也不相信,眷戀家鄉故土情懷濃厚的程晨,會定居大洋彼岸。若是不見她,她一定去國外,直到找到好友。
燃起的希望之火,燒斷了最脆弱的一根神經,回憶以燎原之勢,襲卷了空白經年的那片荒漠。
“木頭,請允許我最后一次這樣喚你。對不起,我反復了許久,也猶豫掙扎徘徊過,仍是決定坦白,我愛上眀錚了,我要和他在一起。抱歉。”
收到這條短信的時候,是五月的最后一天,距他們上次會面,僅僅72小時未見。
看完的那一刻,老舊的長安,驀然停在別苑門口,引擎發出巨大的悲鳴。他剛剛從家里開車,滿心歡喜往她的公寓去,完全不知道,下一秒會是晴天霹靂。
三日不見,思之如狂。他才將幾近中風的父親,接出醫院安頓好,顧不上公司的一堆亂攤子,就高興的想要與她相見。他都忘了至孝的她,衣帶不解的陪床照顧鐘父,已是整整三天三夜不聞不問,一個電話一條短信也沒有。
是他逼著她回去休息的,以為是她太累,連他的晚安電話,睡著了也沒接到。可這條信息,讓他溢滿蜜汁的心,如墜冰窟,冷凍七尺。
身后的鳴笛聲,尖銳刺耳,他渾然不知,直到車主,禮貌耐心的敲響玻璃,他才木訥的搖下車窗,機械的啟動長安,迷茫找不到方向。他不敢打電話,怕她說的說真的,其實他知道一定是真的,她從不拿感情開玩笑,他不想相信。
閉眼深呼吸,鼓足勇氣,撥通爛熟于心的數字,她的聲音柔婉低沉:“鐘林,我以為你不會打來,信息里講的很清楚,我當你懂得。”
“你在哪里?我們見面。”聽到她喊他全名,就明白無可挽回,但仍不肯死心。
“不必了。”
“為什么?”
“我累了。”語調里充斥著疲倦感,“公司你經營的狀況百出,自己的心態也糟糕透頂,你永遠像個孩子一樣,我想有個依靠。”
他想告訴她,公司危機解除,是他力挽狂瀾,也得虧一份好心人投寄的重要文件。他想告訴她,父母讓她回家吃飯。他想告訴她,他愛她需要她。他想告訴她。。。很多很多的話,卻一個字也沒有說出口。她是極有主見的女子,所做的決定自是深思熟慮過的,一旦認定,絕不回頭。
可是,可是,明明他為公司嘔心瀝血,在飯桌醉酒回家,抱著她問,如果他變成一無所有的窮光蛋,她還愛不愛他。她親昵的撫著的他的發絲背心,說他是傻孩子,她從來愛的就不是他的金錢身份地位。明明父親重病在臥時,她辭職全天候看護,連母親都夸他好福氣,得此賢良純孝的女子為妻。明明他們才在一月半前彼此身心交付,在幾日前尚繾綣纏綿,商談幾個月后的婚禮。明明下個月,就是他們的訂婚典禮,賓客禮單,場地布置,準備就緒。明明他們說好一起一生,不離不棄,在過半年他就可牽著她,步入婚姻的殿堂,她就是他最美的新娘。明明。。。一切的好好的,她怎么能忽然間改變心意,愛上另一個人,便不要他了,留下他一個。她何等絕決,揮刀斬斷前緣,連一面告別都不愿見他。
鳴笛聲不斷,他睜開眼,茫然的盯著天花板,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朝醒轉忘俗塵。他多么希望那一年的一切,就是一場噩夢,醒來一切如初,什么也沒有發生。公司的產業鏈沒有陷入癱瘓,父親沒有腦溢血病危,阿火沒有因為戀情曲折躲避自愈,她也沒有離開,成為他幸福的妻,在家相夫教子,與他共度余生,一起慢慢變老。他清晨睜開眼,就能看到懷里,香甜的睡顏,小腦袋枕在他的臂彎,他們可愛的一雙兒女,就在隔壁酣眠。可惜,
現實才是一場殘酷的噩夢,無情涼薄冷漠,在它面前,人渺小如沙礫,頃刻間,美麗的童話城堡,侵蝕成斷壁殘垣,似一具殘破的遺忘千年的骸骨。
那是他們最后的通話,此后,他再撥,從占線到無人接聽,最后成了空號,那串數字卻一直沒刪。他去了所有他知道的地方,試圖見她一面,職工公寓,公司辦公室,新城程家,希望之家......也尋不到她的影子。她甚至連她全部的物件,裝箱打包帶走,每一處看不到,一絲她的痕跡,仿佛她不曾來過,八年的點點滴滴,只是沙漠里的海市蜃樓,是他的幻想。一月后,他知道她同那人去了國外,把父母也接了過去,看樣子要一輩子不歸。原來,他們是一樣的,果敢絕決,毫不拖泥帶水,斬斷后路。
六月的第一天,她說分手的第二日。從此,那年那人成了他不可觸碰的禁忌。
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全身透濕,像在海水里游了泳。
最灼烈的陽光也曬不干,回憶里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