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愛新蕊夏喜綠蔭

秋踏落英冬賞梅雪

他記得，她熱愛每一個季節，善待走進她生命里的每一個人，對生活樂觀積極，每一天都過的詩意盎然。

他記得，他們一起徜徉花海，次第綻放，爭奇斗妍，喜悅路過的樹驚現新綠，她的笑容比陽光下的花兒更加燦爛；他們一起在密實的濃蔭下，躲一場呼嘯而至的陣雨，夏夜的草坪上，看星星撲流螢，她的眸子是他見過最明亮的星；他們一起在秋天的黃昏，起風的樓頂等一輪落日，在鋪滿銀杏葉的林間小徑漫步，她歡快的踩著落英繽紛，宛若翩然起舞的精靈仙子；遺憾的是，他們從未一起賞過素雪紅梅，深冬寒梅獨占枝頭，唯愿良辰不負美景。

那些歡笑那些快樂，那段盛世錦年的傾城時光，她是傾城日光里的胭脂色，歷歷在心，如今幕幕誅心。遺忘不及思念長，歲月單薄覆不了過往。

大概是老了吧，近來總是想起她，滿腦子除了她容不下任何事。自從橋橋和暖暖上了大學，家里就冷清了，心也更空了。思念愈來愈深，遺憾辜負了那一場場傾城的雪。

天漸漸的轉涼，寧兒回了父母家，這么些年孩子們都是去爺爺奶奶那過寒暑假。長大后就隨著他們自己，旅游聚會可能也戀愛，年輕多好啊。

早晨一起來，整個人懶懶的懨懨的，打不起精神，給自己放給假吧。和十幾年前一樣，買了張火車票，奔赴千里之外。阿火說過幾日回來，可是幾年后仍不知所蹤，杳無音信，微弱的希望種子，停止了生長。歡喜之后的無盡惆悵，他甚至連個人訴說都沒有。

多少年未曾提起未曾忘記。

出站口，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嘈雜一片，那么多的臉，陌生的，再也不會有那個，像鳥兒一樣撲進懷里的女子。然而，他一步也動不了，她的嬉笑嗔怒，容顏嬌俏，在眼前晃呀晃，不敢挪移，生怕下一刻就散了。夜幕低垂，影像終是被湮沒在黑暗中。

“……”有人同他講話，他只看到嘴唇一張一合，完全不知道說了什么，聽不見這塵世喧囂

外面的人越來越少，濃郁的墨染般的大地，竟是漸漸白了亮了，原來初雪是如此的隆重登場

浩大的奔涌而來。天上人間，素凈寧和靜謐，每一聲呼吸吐納，每一次心跳砰動，都清清楚楚的聞見。這就是她最愛的夜雪，真是美的驚心動魄。

不記得呆立了多久，沒感覺風冷，只看的癡了，是誰拉他進了屋子，是誰給他塞了熱水，全然印象盡失。眼睛一眨不眨的顧著滿天的飛雪，輕飄飄的落，一片又一片，一層又一層，一直下個沒完沒了，就是了天荒地老。

迎風踏雪尋梅，走過她曾走過的路，去看她看過的盛景，循著記憶去，她說的山她說的小道，一一慢慢踩過。不敢重了點，不敢撫摸樹木，不敢坐下石凳歇息，這一切都有她的味道，他不敢觸碰，不敢沾染，怕會上癮。

料峭的寒枝，花苞鼓鼓的，在呼嘯的山風里，沖著他笑，像她一樣的傻氣，看著看著眼淚就忍不住。

“梅怎不開呢？”

“雪還不夠大吖！”遠遠似是有人對話

多么厚重的雪才配得上這般傲骨的雪。

在一條條街道，漫無目的地游蕩，穿行在陌生的人群里，奢望哪個回眸，恰好遇見她，然而，比肩接踵，車水馬龍，全是陌生的面孔。有些當年，她帶他去的小巷，已經被拆建，她帶他去的公園，也翻修換貌，她帶他吃的特色美食店，早關門了，去別家吃，卻難以下咽。

博物館美術館圖書館體育館少年宮，她的初中高中，走遍了有她痕跡的每一個角落，卻再遇不到熟悉的腳步聲。

時間真是強大，無孔不入，過往落滿風霜，侵蝕的物非人非，幾乎唯有那山那梅那雪，還存著昔日光景，這新城早已無舊人。

他終是來看了這梅雪盛景，但是目及之處無盡蒼涼，身旁缺了陪他欣賞的人，心比山溪寒風更冷。

是不是因為沒有素雪染白頭，才不能相守到最后。

“木頭，木頭，木頭……”

矗立在搖搖欲墜的山崖木梯上，喉嚨難受的緊，胸口開始隱隱作痛，風將沙子吹進了了眼睛，忍了又忍的淚，撲簌簌的砸在欄桿上。她當年那一聲聲呼喚，隨著風從遙遠的記憶深處飄來，經久不息的回蕩在耳畔。

彼年，他心驚她那般溫婉良淑的女子，膽識頗大，竟是如此深情入骨，她沒有說后半句，但他知她心意。

一邊護著她，怕護欄不夠牢固，從身后擁著她，一邊在她聲聲呼喚里，心里開了花。她仰著臉笑，銀鈴般的被風收藏，紅撲撲的小臉，抿著的櫻唇，格外的嫵媚誘人，他傾身，吻就落了下來，格外的纏綿悱惻。心里有個聲音：此后她便是命。

在公園里游湖，她不玩灑水，劃到僻靜處，專心的喂魚，拿的是買的手指餅干。他在一旁看她，覺得又可愛又好玩。

“天不怕地不怕，原來怕水啊！”打趣她。

“誰說我怕水啦？”她生氣，啪的把零食袋扔下，跳上了岸，“淋濕了對你有什么好處，木頭腦袋。”

這才反應過來，為防曬，她穿了雪紡長袖襯衣，就算不是如此著裝，她怕是也不會參加游戲。夏日衣服少，真的是太不稱職的男朋友。

哄著她去坐摩天輪，人太多，就改了坐索道，她緊緊握著他的手，沒有尖叫，后來他才知道她有輕微恐高，那是她第一次玩刺激游戲。

他說她傻瓜，怕就不要去。

她笑只要是你想的，我都愿意努力

她總是能用細節打動他。

當地特色美食，她恨不得每一樣都不放過，好吃的統統到碗里來，再遠的小門面流動攤鋪，她都要找到，供他品嘗，生怕不夠合胃口，又好像他下次不來了似的。其實以后他常常來，但真如她所說，每一次吃味道都不同，微妙的變化。

有回他說很想念她家鄉的特色小吃，她在烈日里，跑去偏遠的店鋪買來寄給他，因那家是最正宗的。雖是最快的郵寄，仍是不夠新鮮而失了味道，好像還稍微變質。他本是騙她說好吃，在她的威逼利誘下講了實話。沒錯，在她

面前，真是被寵的智商堪憂，連謊話都編不圓

后來，她專門求了師傅，在最熱的夏天，為他學會了做那道特色小吃，是他嘗過的人間最好的美味。她是很會飯菜的女子，不僅養熟了他的胃，還養叼了他的舌頭。

她煮的東西很平常，但是他就是貪念她身上的煙火氣。他也想她兩手不沾陽春水，可她喜歡，而且只要在外面吃飯，他多動了幾筷子的菜，她總會留心，之后就琢磨著做出來，比大廚烹飪的更精致。

這樣的女子，他怎能不待她如寶。

他記得她喜歡手洗衣物，陽光下晾曬。家境不錯的他，雖不至于專門訂制，但所有的服裝都做工精細，布料質地優良，大多有專門的干洗店。但她熱衷于在家里洗，需要手洗的她自己洗，需要干洗的也有學會，而且定期清理機器。最討厭他胡亂塞了衣服進洗衣機，唯一會發脾氣的事。

他心疼她的手，她說為他什么都不怕，就怕他會嫌棄。

有這樣一雙為他操勞，甘愿纖纖玉指，磨礪出老繭的手，他是幾世修來的福分。只為此，他一生不負。

她是從詩經里走出來的女子，同她一起住，房間里處處皆是雅致，窗臺小巧的掛件，桌案上當季的鮮花，玲瓏的筆筒，素樸的書架，陽臺上的躺椅……屋子布局簡潔大方，格調從容內斂，有他喜的明快，有她愛的古韻，完美的融合，無一步不美。園子里種植了他們都迷戀的梔子，還有些其他宜室花卉草木。

他們一起在清甜的空氣里，吃飯看書聊閑話，乘涼吹風等日落，等到星星眨了眼，就回到溫馨的臥室，為新的一天養精蓄銳。

他覺得她是嫁給任何人都能幸福的女子，并讓娶她的人倍感喜悅，他何其有幸，得妻如她，唯有更加珍惜。

她極少在他開車的時候，與他通電話，或是坐在副駕駛座，也是安靜的很，怕他分心。對于他的出行她尤其在意，預定的時間，他沒有告知緣由，她就會擔心，但不會立刻催促，就算是找他，也會先向江山打聽。當然，這種情況，他一直努力避免，有事都會交代好。

最特別的是，有次他們鬧脾氣，他使小性子出門，走到涼亭處，她打來電話，以為她要道歉，趕忙竊笑著接起，她的話真是讓人又愛又恨，哭笑不得。

“你開車的時候不要生氣。”前半句橫橫的，后半句綿綿的，“情緒化會影響速度。”

望了望自家窗臺，她探著腦袋，偏向停車場方向，一下子就生不起氣來，轉悠到超市，買了菜回來。

“中午我要吃糖醋排骨糖醋里脊糖醋魚……”

“那么多醋，酸不酸？”嘟噥著進了廚房，“不就是和老板多說了幾句話嗎？”

“不是還有糖嗎，膩不膩？”假裝沒注意他的小聲嘀咕。

日子總要有酸甜苦辣，柴米油鹽醬醋茶才可口，鮮活而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