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還未說完話，母親一把抓過銀錢荷包，直往懷前塞，撅著兩片薄薄的嘴皮：“去去去，老東西，女兒的一片心意，你攔在頭里做什么，難不成想背著我再跟丫頭要去，沒門兒。”又轉過臉沖我笑道：“錢在為娘的這里，還怕跑了不成，多早晚都是你的，沒阿德的份兒。”

說罷又擰阿德的耳朵：“不念書在這里湊成什么熱鬧？將來還指望你考個狀元，還我們的恩養，這個家可沒白吃的份兒。”阿德捂著耳朵直往我懷里鉆，我攔著母親：“母親大人，弟弟還小，我也難得回來，讓他玩會兒子吧。”

母親輕輕拍了拍我的臉：“姑奶奶，你坐著，我好好服侍你，你想吃什么好吃的，為娘的給你做去。”她轉過身，脫掉綢衣，自罩了件家常布衣，仍是扯了阿德：“一旁添柴去。”

父親又從柜子里拿食盒，慈祥的說道：“來，這是你最喜歡吃的松子。”便直給我剝了，吹了皮用手帕子托著放在我心里，我眼眶一熱，頭枕在父親肩上：“還是父親大人對女兒最好。”

父親和藹的笑著：“不痛你疼誰，就你一個孩子，要不是當年家里窮，沒法子，如何能讓你進宮呀。”我還未答言，父親又添了句：“在宮里沒少吃苦吧！”

想到前陣子發生的事情，心里一酸，一陣苦澀，我咬著唇：“尚好，父親大人別擔心。”見父親張嘴又要尋問，我又忙說道：“家里如今條件這樣好，怎么不請個使喚丫頭，還讓母親做飯。”其實我很不希望父親再問我宮里的事情。

父親牽著我的手：“來來來，帶你去轉轉，一面轉一面跟你說，對面那一排西廂房最東面的屋子是給你留著的。”

我跟著父親走出東廂，四、五個箭步跨過天井，推開門便是打掃得干凈舒適的閨房，父親脫了鞋，推廣我進屋：“我和你母親想著你少小離家，去服侍人，為奴為婢的不容易，我們哪里有這個享福的心思，家里大事小事都是三個人一起做，再用你母親的話說，又能省幾個錢。說到錢，嗨，你也看到了，長發女人短見識，就是這樣。”

我的迎面便是一面锃黃透亮的銅境，倒映出我清秀的身影，不覺用手扶了扶發辮，父親順手拉開一邊的梳妝柜：“從小就喜歡照鏡子，一點兒都沒變，過來看看這些，都是給你預備的。”

我略紅了臉，低下頭，只見抽屜格子里滿滿的胭脂、水粉、桂花油。拿起一盒香噴噴的水粉，用指尖一點，輕輕一吹，細膩的水粉在空氣里彈開，緩緩消散于空氣里，宮廷里的內人們總是用這個方法來試水粉的輕、薄，我不禁莞爾：“這水粉好，母親大人好眼利。”

父親吹著花白的胡須：“給我女兒挑的東西，自是最好的。這可是紫茉莉花種的，明洞的侄兒，你表哥家里就是給宮里的娘娘采買這個的，一會洗凈了臉，攤勻了涂在面上，還能滋潤肌膚。”我含笑將水粉放入抽屜：“父親大人還知道這些個。”

父親又拉開壁柜，一面指著簇新的被褥：“這可是桑棉的，用錦緞縫了面，晚上給你鋪上，我跟你母親都舍不得，留著給你使。”我以手撫過柔軟的錦被：“罷了，父母親大人自留著蓋吧，我在宮里也不蓋這些好的，權當是借花獻佛，孝進您二老。”

我將被褥折好，依舊塞進壁柜，父親又拉著我的手，拉開隔間的推拉門，指著一間小小巧巧的書房得意的笑道：“前面那些是你母親為你挑的，這些是我給你挑的，保準你更喜歡。”

我松開父親的手，書桌后的墻壁上掛著是四君子卷軸畫，左右兩排是細細長長的書柜，塞滿了經書，書桌前一盞松錦紋寶塔香爐繞著檀香，香爐左前方還擺著弦琴。一手撫琴、一手拿書：“敢情父親是把我當兒子來養的。”

父親的胡須微顫而抖動著，八字眉下轉著渾濁的眼：“不是兒子，勝似兒子，是兒子最好，是女兒，也疼到心里，心肝寶貝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