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問乙懶懶地靠在椅子上，用舌頭舔著門牙，又對著手機的鏡面照了照。一切安好。如果不曾磕掉，也許會更好。年問乙想著這一連串的事情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如果沒有門牙事件，就沒有打賭事件，繼而就不會發生搶劫事件。這讓當了十年班主任的年問乙有點英雄氣短的感覺，他從牙縫里擠出“倒霉”二字。

這是誰干的呢？年問乙想得頭痛，干脆不想了，愛咋咋地。

嘴上說不管，心里卻還是放不下，這不，晚上做飯時，切菜又切破了指頭。“倒霉！”年問乙捏著滴血的指頭，表情痛苦。

“你這是怎么了？”朱石榴快速找出紗布和藥水，幫年問乙止血，包扎。“你最近做事怎么這么馬虎？剛磕折了門牙，又切破了手指……”

年問乙長出了口氣，用舌頭舔著門牙，還在。看看被朱石榴纏得小題大做的中指，和其他蜷起的四指，構成一幅“山峰孤塔圖”。年問乙現出一幅似笑非笑的表情，從牙縫里擠出二字：次凹！

“次凹是什么？”朱石榴收拾藥箱，偷瞄一眼對著中指發呆的年問乙，“哦……”了一聲，恍然大悟。“你呀……”朱石榴捶了年問乙一下。

“看樣子，只能是我來做飯了！”朱石榴放好藥箱，折身進了廚房，叮叮當當，弄出砸鍋賣鐵的動靜。

年問乙靠在沙發上，很享受地按著搖控器，時不時地瞄一眼廚房，鍋碗瓢盆的碰撞聲跟切破的手指頭一樣，讓人疼痛。不久，朱石榴捧出了她的“杰作”——爆炒大頭菜。

“老婆，辛苦了。”年問乙看著盤子里焦黑的蔥花，嘿嘿笑了。

“應該能吃吧？”朱石榴綽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夾起一片大頭菜，放入嘴里。“嗯……”這一個字在空氣里打了好幾個圈，拐了好幾個彎兒，似乎是被一根線牽到了很遠的地方。

年問乙似乎受了鼓勵，也綽起筷子，夾了一大塊，放進嘴里。“哇嗚……”又是好幾個彎兒，不過，是從很遠的地方拉回來的聲音，有種拖拽受刑的感覺。

朱石榴期待地問：“怎么樣？”

“咸！”年問乙邊說，邊盛了飯，“賣鹽的被你打死了吧？”

“沒有啊。”朱石榴一本正經地說，“鹽可是你買的，跟我無關喲！”

菜太咸，但必須吃完，這是家規。年問乙硬著頭皮吃了兩碗飯，朱石榴對此頗為得意，以為是自己做得好吃老公才多吃。反正她是抱著管做不管吃的態度，自己捧著蘋果吃起減肥餐了。年問乙對她也無可奈何，向來是當女皇一樣伺候著，哪里下過廚房呀，這還是開天辟地頭一遭，忍了吧。

吃了飯，年問乙又喝了兩大杯涼白開。一整夜便不得安寧了，大便小便輪流來，十分八分一趟廁所。好不容易消停了，天也快亮了。朱石榴倒睡得安穩，竟渾然不知年問乙吃壞了肚子折騰了一宿。四點了，年問乙才閉了眼，一覺悶到朱石榴喊“遲到了！”

年問乙一轱轆爬起來，抬眼看表，七點零五。三下五除二地穿上衣服，胡亂抹兩把臉，刷牙，穿鞋，奔出家門。

一路飛車，踩著鈴聲進了校園。跟他一起進校門的還有，沈默默和何給給，不過，她們是坐本田來的。車里探出條手臂，沖年問乙揮了揮手。

出門急，年問乙忘戴眼鏡了，對著那本田瞇著眼看了兩秒。愣沒認出那開車的是誰。

“老師好。”給給和默默異口同聲。

“好。”年問乙點頭答應，認出了是自己的學生，便又多了句嘴。“下次早點哦。”

兩個小丫頭微微點點頭，咧著嘴笑了。

進了辦公室，年問乙脫了外套，拿起教科書，朝班級而去。走廊里來來去去的值日生，用異樣的眼光在年問乙身上掃來掃去。年問乙感覺自己全身的汗毛都被這目光熨了一遍又一遍，瞬間起了電，像只受驚的貓一樣，邊尾巴都奓成了雞毛撣子。年問乙抹了兩下頭發，三步并作兩步，快速閃進自己的班級。年問乙往門口一站，教室里頓時沒有嗡嗡聲，整齊劃一的朗讀聲充斥著耳畔。

仗著人多勢眾，整條走廊里都充盈著七年八班的朗讀聲，仿佛整個年級只有七年八班一個班似的。年問乙享受著這種被聲音包圍的感覺，愜意，放松。

上課鈴終于響了，但同學們似乎沒有聽到鈴聲，仍忘情地讀著。年問乙拍了兩下手，班級立即靜了下來。所有的目光從書本上移到了年問乙的身上，等著老師宣布上課。年問乙已經站在了講臺前，下面卻騷動起小小的指手劃腳和議論。

年問乙皺了一下眉，仍舊喊了聲：“上課！”

全體起立，齊聲道：“老師好。”整齊的聲音里，籠統地夾雜著“穿反了”的句子。年問乙略一低頭，果然是穿反了衣服，接縫處的白色碼邊露在外面，明晃晃的。這時，下面的議論聲大起來，還摻著想笑不敢笑的嘻嘻聲。年問乙頭皮一緊，臉紅了。

“這是……這是今年的流行穿法……”年問乙拙劣的幽默引起了哄堂大笑。年問乙奓開雙手，落了落，學生就呼拉拉地坐下了。

“那……”年問乙微微扭動了一下身子，雙手捏起衣襟，低頭溜眼看了看，“長得帥，咋穿都這么帥！”下面又是一陣笑。

凡事，只要自己不在意，別人也就無可奈何了。年問乙又自信地高音喇叭似的，哇啦哇啦地講起“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了。當他講到忘情處，把頭搖得像老夫子似的，盡管眼圈黑黑，饑腸碌碌，衣服耍著飛邊，但講臺上這一絲不茍的神情，足以威懾講臺下這七十雙天真的眼睛。于是乎，講臺上一個大腦瓜忘情地搖著，講臺下幾十個小腦瓜打著相同拍子似的跟著搖哇搖……

搖哇搖，搖響了下課鈴。作業：背誦，默寫。年問乙略一沉思，加了個周記，趣人趣事都行。學生們從忘情的背誦中醒過神來，唉聲嘆氣起來，作文！作文！像嬰孩生病時，被硬灌進嘴里的湯藥一樣，吱哇亂叫，手忙腳亂。年問乙補充了句，“字數不限！”教室里又暴出一陣解放了的聲音。

第二天，年問乙在批作業時，認識了一個新名詞——小字幫。

顧名思義，就是名字里含有“小”字的，包括同音字，如：曉、筱、驍、瀟、逍、笑、嘯等；也包括偏旁字，如：當，尚，肖，京，黨等。

年問乙邊叨念著，邊在名冊上勾劃著，全班居然有三十余人名字里帶“小”字的。年問乙既驚且怕。這種小幫派很容易分裂班級的班風。

繼續看文：小字幫在沈默默的帶領下，先后拾過破爛，揀過蘑菇，賣過報紙，送過牛奶，釣過魚，野過炊……

什么？沈默默？幫主？年問乙怎么也沒想到，這個橫看豎看都跟小字幫扯不上關系的名字，居然是幫主！他百思不得其解，作文本上沒細寫，只有百十字。翻頁也是空白。

年問乙皺了一下眉頭：小字幫，小字輩，小蝦小蟹能折騰出什么名堂？！小子見了“老子”還是不行啊，看老子怎么治你們！

年問乙在班主任工作記錄本上寫下了“沈默默”的名字。打手機，他要會一會這位幫主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