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吃貨的吃
- 夢里不知身是客
- 習秋水
- 3167字
- 2013-12-17 09:30:56
不一會兒,炒飯擺到何大用面前了。何大用咽了一口吐沫。向門口看了一眼,沒有任何中年婦女的影子。何大用綽起勺子,埋頭開墾炒飯。他專注,認真,勤奮,是抱著“粒粒皆辛苦”的態度咀嚼和吞咽的。何時對面坐了一個女人他都沒有注意到。
女人遞過紙巾,微微頷首。
何大用的嘴角粘著飯粒,像只偷吃的小花貓。那一秒,兩個人腦中同時閃過了青春的畫面,并嗅到了荷爾蒙泛濫的味道。
何大用接過紙巾,頷首致謝,揩掉嘴角的飯粒、油污。
那女人也不說話,安靜地等待,像二十年習慣性的等待一樣。何大用也不抬眼,像怕被電到似的。所有的慢動作最后也是要做完的,何大用扔掉紙巾,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這次他沒有加糖,也沒有加奶油球。在端杯的時候,他偷眼看了那女人一眼。皮膚很白,沒有化妝,眼神里充滿憂郁。是許潔,歲月蹉跎了她的鮮顏明眸,但有些東西卻始終無法改變,如性格、口吻。
“你……”何大用不敢提那個久違的名字,只用了一個“你”就代替了全部的內容,“你約我來的?”
那女人點點頭。
“你真的是……許潔?”何大用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他不敢把桔子的姐姐和許潔聯系成一個人,他不能。
那女人又點點頭,不容置疑的神情。
何大用的手抖了一下,他抽回手,放在大腿上。有點不知所措。
“喝點什么?”何大用問那女人。
“拿鐵!”女人的話很簡潔,像抽象畫一樣點到即止。
何大用一愣,居然和自己的一樣。他打了個響指,服務員就過來了。他點了咖啡,又叫了一個水果沙拉。
何大用有些尷尬地扭動了一下身體,向前坐了坐。
“你……”何大用很想叫她的名字,可是居然叫不出口,還是一個字“你”。“你這二十年到底去哪兒了?怎么就不告而別了呢?”
“這不重要。”那女人的眼里閃著淚光,“你能不能告訴我,你跟桔子什么關系?”
“這重要嗎?”
“對我很重要!”女人的語氣堅硬。
“許潔!”何大用睜大了眼睛看對面的女人,“你到底想說什么?”
那女人從包里拿起一枚紐扣,推到何大用面前。“還給你!”
何大用看了一眼那紐扣,又低頭看西服上最下面空著的扣眼兒。他盯著那女人看了幾秒鐘,這紐扣在他們之間劃了一條深深的鴻溝。
他虛弱地擠出一句:“這種紐扣隨處可見……”
“不要狡辯了。”那女人死死盯著何大用,像遇到了仇人似的。“難道還有狡辯的必要嗎?”
“潔,你相信我——她的死真的與我無關!”何大用露出肯求的表情。
“我知道,她是自殺的。”那女人用不解的眼神看他,“我只想知道你半夜去她家做什么?”
何大用鎖緊眉頭,難以啟齒的樣子。
那女人從包里拿出手機,推到何大用面前。“這里的通話紀錄大概能給警方提供很多幫助吧?”
“潔啊,你別逼我……真的不是我干的。”
“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呢?”那女人不依不饒。
“你問我干嘛?你應該問她老公呀……”何大用眼神躲閃,語氣虛弱。
“已經兩個月了,可是他們才結婚一個月!”女人的聲音又堅硬起來。
“她說是我的,可是我不相信。我只是去求證一下,我下樓后,她就跳下來了。這真的跟我無關!”何大用攤開雙手,作出一副無辜的樣子。
那女人盯著何大用的眼睛看了幾秒鐘,然后拎著包走了,拿鐵冒著香氣,滿滿的,一口未動。何大用想追出去,又覺得有點多余,他坐在那里,喝拿鐵,兩杯。
何大用喝完咖啡,算了賬,準備離開。發現那女人并沒有走遠,正在二樓欄桿處抹眼淚。何大用沖那女人走去。
“換個地方,一起吃個飯吧。”何大用說。
女人扭頭看他,少了青春盛氣,多了老練成熟。那個她一直惦念的何大用,原來是妹妹的情人!她擦著淚,覺得很疼,眼睛疼,心也疼。
“也好,我還有事問你!”那女人的眼睛迷離而哀婉。
這回他們吃的是火鍋。兩個冒著熱氣的鍋子,在兩個人之間縈繞了些許溫暖的感覺。鍋子沸騰的聲音像兩張貪婪的嘴,何大用夾著羊肉,放到許潔的鍋里,又放到自己的鍋里。許潔蒼白的臉上抹上了一絲紅暈,她脫掉黑色外套,里面粉色的襯衫映著她的臉,像桃子一樣。
何大用看得有點神往了,確實是許潔,就是這樣的神韻。
“潔,你這些年過得好嗎?”何大用問。
“嗯。”許潔點點頭。“你呢?聽說你離婚了,為什么?跟桔子有關?”
“也許吧,如果非要給離婚一個理由,我想是我太貪戀初戀的感覺了……”何大用的話是真心話。
“你這么說倒像是我負了你!”許潔的話有點冷。
“不,別這樣說,是我對不起你和桔子。你如何報復我都行!”何大用這樣大義凜然地說,是因為那些證據都在何大用手里,她已經沒有拿來威脅的東西了。
“再怎么報復,你能還我妹妹一條命嗎?你不殺伯仁,伯仁因你而死——她是為你而死的。”那女人的眼睛紅紅的。
“你一直都是瞧不起我們這樣小門小戶的人家,就像當年……”當年,他懷著門第之見,當面否認了與許潔的關系,在何母的包辦下,與黛家結了秦晉之好。他身上的小資情調,和許潔帶著鄉野氣息的純樸有點格格不入,以致他不負責任地拋棄了他們最純潔的愛情。
“如果為了報復,我還會來找你嗎?這些證據你有十張嘴也說不清,我可以直接交到警方手里。”許潔眼神里露出不屑的表情。
“說了,不是我干的。”何大用抿了嘴,不知道該說什么好。鍋子又沸騰了,羊肉翻著個地冒氣。“快吃,開了。”何大用夾了一筷子,放在許潔面前的碟子里。
許潔細細地吃了一口,很香,他們一起吃火鍋的經歷還是二十年前的事。往事隨風,回憶只是一閃念的鏡頭,許潔淡淡的記憶里,已經將何大用拋在了外面。
“大學最后一年,聽說你們搬家了,沒有你的消息。我寫過信,你沒有回……”何大用找了個他們之間共同的話題。
“那時,我們好像沒有任何關系了。”許潔腦子里閃現自己大著肚子出入醫院,幾次想拿掉那孩子,但還是生下來了。
“你那時在哪里?”
“雷城。一直都在那里。”那確實就是她的故鄉,雖然搬了家,但并沒有離開那個小鎮。
何大用呆在那里,原來故事早就翻篇,如果二十年前,他真的去找,也許他們之間會有說不完的故事。而當初,他只是托朋友打聽了一下,其他的努力為零。那些酸文腐詩,在許潔看來已經失去它做為愛情證據的力量。她沒有回信,因為她知道他骨子里的高傲不會因此而改變。
“那個……伯母還好嗎?”
“沒了,二十年前被我氣死了……”許潔說得很輕松,似乎事不關己。
何大用的憐憫之心動了一下,十幾歲沒了父親,二十幾歲沒了母親,許潔的堅強讓他敬佩。他不知如何安慰,看她不悲傷的神情里,早結滿了傷痕累累的痂。
“現在,你又把我相依為命的妹妹搶走了!”許潔的聲音嘶啞了。
“對不起,許潔,這一切我都很抱歉。”他深深皺著眉頭,這一家的生死,都是始于他何大用一人。
“我真想殺了你!”那女人的神情讓何大用不寒而栗。
何大用咽了一口吐沫,覺得自己的臉燙燙的,好像被人撕掉了一層皮似的。對,他就是一個披著羊皮的狼,偽善又自作聰明。
這頓飯吃得很熱烈,服務員加了兩次湯,居然還沒有吃完一盤肉。水沸騰了又沸,許潔似乎沒有什么食欲,只是偶爾夾兩根菜葉。她的臉色很差,虛弱地冒著汗。何大用真的冒汗了,開始他還給許潔夾肉,后來就自顧自地吃起來,什么話也不說,大嚼特嚼。
“你就真的沒有話要跟我說了嗎?”許潔問。
“啊,我餓了!”何大用淡淡地說,他似乎已經忘記曾經愛過坐在對面的女人的事。
“好,你吃吧,一切都結束了。以后我們大概不會再見面了。”女人說這句話的時候有點訣別的意味。
何大用停下筷子,懸在那里,像被點了穴似的。
那女人接著說:“明天,桔子出殯,然后,我帶孩子離開這里。”
“你要走嗎?”何大用感到有點沉重,“為什么?你要給許諾轉學嗎?”
許潔點點頭,黯然神傷的樣子。
“在這里吧,只是不見,何必躲那么遠。”何大用夾起一塊肉,蘸了料,大嚼起來,“明天我去給桔子送葬!”
“不必了,桔子對你很失望,我們都對你失望了,還是不要見的好!”那女人說了這句,就起身要走。
何大用拉住許潔的胳膊,請求道:“請你留在這里吧,算是給我個機會。讓我為你們做點事情,也許并不需要做什么,可是你離開這里,還要從新開始,萬事開頭難,你真的忍心讓孩子跟你一起受苦嗎?況且都高二了,學習很緊……”
許潔沉思了一下,扔下一句話走了。“我再考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