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用出了門，崔巍就派鮑樹林跟出來尿尿了。何大用前腳邁進衛生間，鮑樹林后腳就到了。何大用解開褲帶，站在便池旁嘩嘩尿著，壓強很大，刺到便池里的尿冒著白沫，像啤酒喝進去就直接出來了似的。鮑樹林站在隔位的便池邊，也掏出家伙準備大干一場，但半天也沒有抖出動靜。

“小鮑啊，尿等待呀？”何大用身子一抖，尿完了，拉上褲鏈，“這可不好。”

“啊，啊……”鮑樹林一使勁擠出了一桿細細的尿液，身子一抖就又沒了。“緊……緊張！還頭一回跟局長一起尿呢。”

兩個人相視哈哈大笑，系上腰帶，一前一后朝包間走去。走到門邊，dian話響了。何大用接起dian話，瞄了一眼鮑樹林，小鮑同志識時務地進包間了。

“唉，何局呢？”崔巍問一臉腎虛的鮑樹林。

鮑樹林朝著門的方向，手指往后一揚，淡淡地說：“打dian話呢！”

崔巍似乎很滿意地點了點頭，抬手看了看表，20：02。他靠在沙發上，歪著身子，一只手托著下巴。

包間里，彌漫著輕飄飄的音符，混著啤酒的味道，還有陣陣的浪笑，以及互相咬耳朵的聲音。咬耳朵是沒有聲音的，但以崔巍閱人無數的眼睛看，從他們一張一合的嘴唇和微皺的魚尾紋，就知道在交流什么內容了。

隆隆的音樂聲里包裹了各種小動作和小聲音，這似乎是一個間諜頻出的場所，崔巍轉了一下眼睛，旋即閉了起來。震耳的音響，嘹亮的歌喉，拔不上去的高音和沉不下去的低音。沒有領導在場，玩得才盡興，但對于崔巍而言，少了個不唱歌的何大用，似乎所有的調子都失去了旋律。為了電腦的事，崔巍心里有兩個小人在打架：一邊的小人叫高興，一邊的小人叫悲哀。高興的小人要他感激，悲哀的小人讓他埋恨。

崔巍眼睛一閉一睜一看表，20：20了。

崔巍正了正身子，問旁邊面色發青的鮑樹林：“哎，鮑啊，何局咋還沒進來呢？”

“我去看看！”鮑樹林欠身起來，沖門走去。剛拉了門，外面就傳來了哇拉哇拉講dian話的聲音，是何大用。聲音調子很高，似乎是在談論“你媽他媽”的什么事。鮑樹林豎起耳，嵌著半個身子，努力向外探聽著究竟。

“……你就告訴他，這事就這么著，愛咋咋地……他媽的，他還能咋地呀？”何大用停下來，一手叉著腰，一手撫著dian話，喘著粗氣，似乎使著全身力氣在喘氣似的，肩頭微顫著。對方似乎得了指令，明白了怎么做，這從何大用頻頻點頭的動作可以看得出來。門縫里偷聽的鮑樹林仿佛也確定了一點：我媽你媽沒力度，他媽才有力度！

何大用又強調了一句：“先禮后兵，實在不行，就跟TMD干！”

鮑樹林聽清了最后一句，脊背一涼，縮回身子，搖著頭，心里暗暗嘀咕著：教育局長也罵人！

“怎么了？”崔巍看著神情黯然的鮑樹林問。

“打dian話呢！”鮑樹林一揚手，指向門外。挨著崔巍坐了下來。

“我去看看！”崔巍騰一下從沙發上彈起來，抖了抖衣服。

“唉……”鮑樹林抬了一下手，“不……不方便！”

崔巍斜睨了鮑樹林一眼，“有什么不方便？！”他也不聽鮑樹林解說，就徑自朝門邊走去。崔巍前腳剛跨出門，后腳就猶豫了，這探出的大半個身子似乎觸到了什么霉頭，僵在了那里。而另一條還在門里的腿，被彈回來的門夾了一下才恢復知覺似的，反射性地抽了回來。

何大用的眼睛恰巧看過來，與崔巍受驚般的眼神相撞，四目相對。這突如其來的眼神，有如貓捉老鼠般的敏銳，把崔巍心底最膽怯的部分都看穿了。

崔巍臉頰抽動了一下，沖還在講dian話的何大用點了點頭。然后，從褲兜口袋里摸出香煙，捏起一顆刁在嘴邊，從容地朝衛生間方向走去。

身后傳來何大用的dian話獨白：“啊，啊，啊，行，爸爸一會兒就回去，自己熱飯吃，好不好……我一會兒就回去……一會兒就回去。”

說話間，何大用就轉過回廊朝包房過來了。包間里此時熱鬧非凡，唱的，跳的，都像訓練有素的專業演員一般。何大用推開一條門縫朝內看了一眼，幽幽暗暗，已分不清身份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退了回來，靠在門邊，守株待兔。

那只“兔子”終于出來了，吐著最后一口煙圈，從衛生間里出來。何大用迎上去，微微笑著，臉上似乎寫滿了“離開”。

“崔校長啊，真是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何大用一揚食指，具有象征性地指了指家的方向，“姑娘一個人在家呢，我得趕緊回去了！”

崔巍有些惋惜地說：“唉呀，真……也不知道這種情況……今天安排的時間不好……何局，您喝了不少酒，還能開車么？不如讓鮑主任送你回去吧？”

何大用連連擺手：“不麻煩了，沒事沒事，放心吧。”

何大用上邊說著話，下邊腳步已移到了樓梯口。崔巍還來不及再客套兩句，何大用已經蹬蹬蹬地下樓了。崔巍揚起送別的手僵在空中，像被孫悟空點了穴一樣。

何大用走了，崔巍也要走，鮑樹林也說身體不舒服，局子就散了。崔巍開車，拉著那幾個陪吃陪喝陪唱的看似骨感實則性感的女老師，一一送回了家。莊靜嫻坐了鮑樹林的車，也回家了。

何大用到家時，給給還在做作業。快九點了。

聽到門聲，給給從房間出來。“爸，你回來啦。吃飯的有我們老師嗎？”

“沒有。”何大用漫不經心地回答。

“這還好。”給給湊過來，抱著何大用的胳膊撒起嬌來，“爸爸……”

“又有什么事？”何大用摩挲摩挲給給的頭。

“你不許行使你的權力，讓‘粘玉米’管我這兒管我那兒的……”

“粘玉米？誰是粘玉米？”何大用擰了一下眉。

“啊，就是年問乙嘛，同學們給他起的外號。”給給甩開何大用的胳膊，學著年問乙走路的樣子，扭腰晃胯，“還有他那一口四環素牙……”

“這孩子，不許瞎起哄，好像多么沒家教似的……”

給給一吐舌頭，轉身進了廚房。

何大用脫了外套，搭在沙發上。又褪下腳上鱷魚皮的鞋子，習慣性地從鞋柜里掏出鞋布擦鞋，再涂上一層薄薄的護手霜。那一雙穿了兩個秋天的鞋，仍煥發著春天的朝氣，像新買來的似的。擦鞋的習慣也許是從有鞋的那天開始的，也許是從生活講究起來開始的，不知道，反正何大用擦習慣了。小時候家窮，沒有鞋穿，出門要穿媽媽的大鞋，這樣還算好的，如果遇到下雨天，鞋是絕對不能穿的。光著腳走路也是常有的事。

“爸……”給給端著蜂蜜水，站在何大用身后。這個解酒的辦法是從給給媽開始的，何大用喝了十五年。

何大用歪頭看了一眼乖巧的女兒，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他又對著自己手上的鞋，迅速并仔細地左右看了個遍，才滿意地擺在鞋柜邊，回身接過給給手里的杯子，“謝謝閨女！”

何大用一邊說著，一邊朝沙發走來。何大用哈腰把杯子放在茶幾上，挺身靠在沙上發。

“爸，你會不會再婚？”給給挨著何大用也坐下了，如水的眸子凝視著親愛的爸爸，就像前世約定，上輩子她真的是他的小情人似的。

“等你長大……”何大用認真地說，“你才是爸爸心中最重要的！”

“拉鉤！”給給勾起何大用的小指，不容分說，“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一百年太長了，爸爸活不了那么久怎么辦啊？”何大用呵呵笑了。

“沒事，只要你說話算數就行了！”給給像個小兔子似的蹦蹦跳跳地走了。

何大用搖搖晃晃地回到臥室，脫了衣服，鉆進被窩，眼睛一閉一宿就過去了。何大用又做夢了。夢里，他被個女人狠狠地打了一頓。醒來時，耳邊仍回蕩著夢境：“要我，還是要你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