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那也是一個秋天,街上很冷,我幫鄰居家的嬸子洗衣服賺來兩個銅板,我跑了很遠很遠去給他買酒喝,回來的半路上,叔叔出來找我,他騙我說帶我去一個好的去處,以后有好東西吃,有好看的衣服穿,后來我知道,原來他是要把我賣了,我在將軍府的門前給他跪下,拉著他的衣角大哭,我說我以后可以賺錢了可以幫他還債求他不要賣我,可是任憑我哭啞了嗓子,他都不聽,我跑了那么遠給他買的酒,就那么撒在將軍府門前,我看著我唯一的叔叔,笑嘻嘻地從小廝手里拿過銀子,走掉了……”
紅袖拿過含玉的手帕幫她拭淚“含玉,不要再想那些事了……”
含玉抽抽鼻子,悠悠說道:“這些事情,每當想起,都覺得心里很痛,我從來都沒對任何人說過,除了小姐。我曾一度覺得自己是被遺棄了,進入府里的每一天,所有的一切無不在提醒我,我是一個丫鬟,是最最下等的人,直到那天……”
“或許你早就忘了,可是我總也忘不了,那天,將軍府竟然有一個小姐關心我跌倒,她竟然會走過來檢查我的傷,后來我回去被罰,頂著盤子跪在那里,第一次覺得心里甜甜的,因為我知道,在這府里的某一個角落,某一刻,曾有人為我一個丫鬟的處境掛懷,我覺得哪怕立刻死了,也夠了?!?
“含玉,不要說死不死的。”紅袖坐起身,摟著含玉的肩膀,眼圈也紅了:“沒有什么事情值得我們死,就算沒這將軍府,粗茶淡飯,難道就不能活了么,干嘛說這些喪氣話!——你死了,讓我怎么辦呢?!?
含玉忽然想起什么:“小姐,你能不能答應含玉一件事?”
紅袖點點頭。
“小姐,以后你不管到哪里,都帶著含玉好不好,含玉想要跟著小姐一輩子,不管你到哪,別把我扔下,就讓含玉伺候小姐一輩子……”
紅袖忙點點頭,含玉這才轉涕為笑。本來是個假設,可真的想到樹倒猢猻散,天涯海角各自流落,繼而彼此又為之悲涼起來。兩人對泣一陣,紅袖強笑道:“真是,說的好好的,怎么都哭起來了。一會兒讓別人看見,不知又出去怎么編排我們呢?!?
含玉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擦擦眼淚:“才不會呢。”
“你怎么知道不會?”
“她們對小姐又敬又怕,在我們丫鬟堆里,小姐的壞話可是最少的。”
“真的?”紅袖好容易把她從悲戚中引出來,忙晃著手指笑道:“剛才怎么說來?這會兒光講好的,我看你就是討打?!?
“我說的是真的?!焙褚贿呅χ汩_,一邊認真說道:“小姐,你不知道,你平常并不多話,也不責罵下人,但她們都覺得你身上有一種氣勢,一種威嚴,很怕人的,倒像將軍身上才有的?!彼叵胍患?,笑著說道:“那天我不在屋,船兒給小姐撣書上的灰,不小心把一本書碰掉地上,后來我回來,看她在外間拍著胸脯跟別人說這事,嚇壞了呢?!?
紅袖想了想,也笑道:“好像有這回事,我忘記了——我又沒罵她,她怕什么?”
“小姐罵她倒好,就是沒罵,船兒說你皺著眉頭,只看了她一下,她說只感覺有一股冷氣從背后冒上去,魂都沒了半個”含玉憋著笑:“她們總說,別看小姐是府里最小的,可心里卻是最老道,最成熟的那個,她們還說,虧了你是個小姐,要是個男孩子家,有這等威嚴,這等才學,又這么聰明和善,以后當個將軍啊,大帥啊,定能率領無數鐵心跟你的兵士,打下幾個城池來,也不費力?!?
紅袖淡淡一笑:“就是男孩子,我也不要當將軍——當將軍有什么好?!?
“當將軍可以騎在馬上打天下,有朝廷的倚重,百姓的擁戴,不是很光榮嗎,你看咱們家將軍,不也是很風光嗎。”含玉不解。
紅袖看她一眼:“含玉,你真的覺得將軍很風光嗎,你知道將軍的榮耀都是怎么來的嗎。”
她輕聲說道:“當權者坐在高高的金龍椅上,只要一句話,一道指令,將軍就要率領無數士兵陷陣殺敵,他站在風口浪尖看著他手下的兵士殺人或者被殺,看著流成河的鮮血蔓延到他的腳下,你知道這個時候,金鑾殿上是何情景嗎,掌權者或許正在斜躺在座椅里,有人給他捶腿,或許他享受著某國進貢的瓊漿玉液,沉醉于靡靡之音……”
紅袖長呼一口氣,望著窗外:“含玉,你知道嗎,我在爹爹的書房經常看到他被退下來的呈書,邊疆屢屢進犯,朝廷昏庸無能,只知道割地求好,再就是大肆魚肉百姓,建造一個又一個游園或祭臺,完全把那些強國富民良策放在腦后,那些虎狼之邦,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無數城池,這只會越發增大他們的胃口,爹爹擔心國家的前途和無數黎民百姓的安危,可是,任他愁白了頭發,他的話,誰又肯聽?”
“這……”含玉顯然被她的話嚇了一跳:“難道皇上身邊的人,就沒有站出來勸勸的嗎?”
“忠言逆耳,皇上只信賴那些虛報事實,說出吾皇勿憂的人,別的,會讓他龍顏大怒。”
含玉皺眉看著紅袖,她的表情那么嚴肅,讓她半天不敢吭聲,國家大事她不懂,小姐口中的虎狼之類的話她也不太明白,只是紅袖的愁緒,仿佛具有極強的感染力,整個將軍府的上空似乎壓著一塊厚厚的陰霾,隨時都會暴雨傾盆。
“如果可以選擇,我不想做小姐,也不稀罕做什么將軍,我希望能做一個平民百姓,遠離戰火硝煙,在青山綠水中蓋一座小小的木屋,幾畝薄田,守著家人,單純快樂的過日子?!奔t袖下巴枕著窗臺,眼睛落在遠方,悠悠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