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說,成長,其實就是接受一件又一件你不愿意接受的東西,也許你的心會一次又一次滴血,但它們又會慢慢結痂。可是我現在明白了,卻很怕。”
“小姐,這是至善師傅說的話嗎,我不太懂……”
“我一開始也不太懂,可是現在,我對它似乎有了感應,我并不是比子若和紫煙更成熟,也不是比她們老道,只是很多陰暗面掠過我的生活,總要留下痕跡,或在我心底停下不走,我揮不去它們,獨自一人的時候,它們又會悄悄浮現,提醒我的無能,讓我知道我除了無奈地接受,別無選擇,我接受了一件又一件讓我無能為力的事,最后卻只能告訴自己,這就是成長的代價,就是領悟的過程……
含玉,當我那天走到爹爹的書房,再一次看到他的呈書被隨意地打發下來,被爹爹狠狠摔在地上,七零八碎,我看到爹爹的臉憋得紫青,他要我研磨,哆嗦著手重新起草文書,寫了幾筆,又嘆息著放下,那嘆息刺痛了我的心,我卻幫不了他,我這才知道,原來師傅的這句話竟是一句警世箴言,只是我以前,也是像你一樣,不太懂。”
“小姐……”
“含玉,你抱著我吧,我很冷。”
含玉悄悄把紅袖抱在懷里,感覺到她真的有些發抖,含玉為紅袖批上了一個被子,可她還是發抖。
她撲閃的睫毛有一層水霧,和睫毛一起顫抖,撲簌欲滴。
很冷,也很怕,紅袖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么恐懼,可是她就是抑制不住地顫抖。
師傅,你為什么出現?
你的目光,是不是已經穿透了千年的生死輪回,你是不是獨為尋我而來?
否則,你為什么不要千金賞賜,甘心在我身邊,細數我點滴的成長?
否則,你為什么要對我說那些話?
是不是我腳下的軌跡,已經被你堪破,你留在我身邊,只是為了在無人注意的角落引導我,把我引到某種宿命的輪回中去。
師傅,為什么我想起被爹爹扔碎在地上的呈書時,心里忽然有一瓣蓮花,似乎醞釀著一股力量,蠢蠢欲動起來?
如果你知道所有將要發生的事,能不能暗示我?
我真的,很怕。
將軍府平靜的表面之下波瀾暗涌,總有些人習慣揣摩各色人的心事,然后蜚短流長。
子閑打著大丈夫先立業后成家的旗號,整日在外流連忘返,不知做些什么,子閑等得,子若等不得,丫鬟們會在蒙蒙亮的清晨聚齊小廚房,等著給主子燒開洗臉水的間隙討論府內新聞大事,不知通過誰的口傳出來說,子若的婚事已經有眉目了。
盡管大夫人做出在諸多權貴中間猶豫的樣子,可是她心中的良婿早已選定,看情形,是端王府家的少爺沒錯。
端王府有三個少爺,性格各異,但都一樣的出類拔萃,若鴻交游廣闊,較有心計,劍南儒雅溫和,最有學識,謹書自小舞槍弄棒,有武官的天資,要選哪一個?似乎連遇事果斷的大夫人都發起愁來。
端王府在那個秋天之后又邀請過幾次將軍的家眷去聽戲喝茶,紅袖找借口避開了,不僅僅因為端王府有她壓抑的回憶,還有她自己并不能解釋的原因,聽丫鬟們說,子若的婚事雖還未最后定準,終是要從端王府的少爺中選擇一個的——還是避開的好。
經常就會陷入一種恍然的沉思當中,茶水輕漾中可以看到一雙眼睛,字里行間又是這雙眼睛,細細的灰塵,屋檐滴落的雨,樹影,夕陽斜照的光,他的目光忽然成了空氣,無孔不入,在那里微瞇著,溫暖地望著她微笑。
不能不承認,她想避開的,是這雙眼睛。
溫暖的目光,如今成了毒藥,陽光般柔和而適中的溫度,總是特別容易讓她淪陷。
可是她不能淪陷,也嚴禁自己淪陷。
子若早晚要從三人中選一個的,搞不好就是他……
可她如果選的是另外一個,并不是他呢?
我這是怎么了?
紅袖總是極力想甩掉自己莫名的情緒。
子若的丫鬟醉香這天忽然找到她,細碎的腳步讓杏花樹上的那對鴛鴦雀倉皇飛開,“原來小姐在這里呢,讓我好找!”
“小姐干嘛看著樹發呆?”
“沒什么。”紅袖竟然有些慌亂:“找我什么事?”她用扇子擋著眼睛,擋著微燒的陽光。
“也不是什么大事,昨個我跟著小姐到端王府里去,遇見了劍南少爺,他還跟我問起小姐呢。”
紅袖心內吃了一驚:“問我?”
“是啊,小姐少爺們都劃船玩去了,劍南拉著我問話,問小姐怎么沒去。我還奇怪,我們小姐明明就在船上,怎么還問,后來才知道,原來他問的是紅袖小姐。”
紅袖別過身子,醉香跟著她后面繼續說道:“醉香實話實說,說小姐不舒服,在家歪著看書呢。劍南少爺聽見說不舒服,就問生了什么病,吃什么藥,醉香又答不上來,問了句有什么事,少爺他笑著說,借給你們家小姐一冊書,怎么看著就不還了,回去替我問她。正巧昨個給我們小姐晾曬冬衣,就忙忘了,今天聽見大夫人說什么還席招待那邊,我才忽然想起來,特地來告訴小姐一聲,也算這么回事。”
紅袖失神片刻,才輕輕地說:“我知道了。”
“小姐倒是借了他什么書?讓劍南少爺失魂落魄的?還不讓告訴人。”醉香搖著兩邊的小辮子,疑惑地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