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容事后也曾經想過,這樣做到底是對或不對,只是她實在不忍心看著蓮衣漸漸消瘦下去,一切都是因為這個嬰兒而起,或許讓他們直面這個問題,讓他們決定是否留下這個嬰兒,接下來那些注定會發生的劫難就會自然化解了吧,那時伊容十八歲,她還太天真……
所以蓮衣在一個寒風刺骨的日子里,在苦竹林找到了正在發呆的冥王,伊容在為冥界無數祖先燃香,她站在香霧繚繞的高臺上,看到蓮衣無助地抓著冥王的衣袖,逆向的寒風把蓮衣夾雜著哭音的喊叫飄過來。
“刃,你怎么辦,我們該怎么辦……”
“可是,她還是個孩子……”
“她有什么錯……”
蓮衣的哭泣終于崩潰了冥王壓抑的神經,他的聲音隱忍壓抑,卻如同虎嘯:“那你告訴我應該怎么辦……大長老是冥界唯一的占卜師,他的話,一定是真的……蓮衣,我最疼愛的孩子,我的血脈,是注定會讓我毀滅的克星,你說,我該怎么辦?”
伊容轉過身來,用潔白的手帕一點一點擦拭著香臺的灰塵,高臺的風把她的頭發吹得凌亂,蓮衣痛徹心扉的哭聲讓她心生酸楚,她還是忍不住回過頭來,看到蓮衣扯著冥王的長褂哭著蹲下去,在寒風中抽噎,那個萬人景仰的神一般的冥王竟然落下眼淚,他忽然把蓮衣嬌小的身體緊緊抱在懷中,他緊緊安撫著她抽動的肩膀,一聲接一聲地說:“蓮衣,你不要哭……”
“別哭……”
“就算傳言是真的,又能怎么樣……”
“蓮衣,只要我們不離不棄,只要你永遠跟在我身邊,就算是最靈驗的占卜又能怎么樣——就像曾經為了你臥薪嘗膽,得到這個冥王的位置一樣——看看傳言和我,到底誰被打敗?!?
“什么都不會發生,我們的女兒會慢慢長大成人……”
“蓮衣,別哭了……”
伊容的眼睛,不知不覺就模糊起來。
預謀已久的陰謀終究還是要浮上水面的。
蓮衣的父親,幽冥族受人愛戴的族長忽然身染奇怪的病癥,不治而亡,在他死去的那天,負責族長膳食的奴仆都被冰炎殺死,把她們的尸體扔到充斥著禿鷲和噬骨鳥的冥山之上,蓮衣為父親的死日夜哭泣,大長老忽然消失不見,冥界開始籠罩在一種奇異的氛圍當中,冥界眾生開始人心惶惶……
就在嬰兒滅王冥種的身份漸漸蔓延開來的時候,僅過半月,冥界忽然降臨由姻緣門擬定的一場隆重的冥婚。
其實冰炎早已經密謀好久,只欠一個造反的借口,這個借口,在人界朝綱大亂,皇上昏庸無治的時候似乎來得特別輕巧。
當時的人界,最為至高的皇上把國家大事丟給奸佞之臣,戰亂頻仍,國家動蕩不堪,皇上每日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信奉江湖術士,信奉所謂的姻緣堂——希望他一旦神游,可以在另一個世界讓然享受呼風喚雨的擁戴。姻緣堂是專為冥婚做法事的地方,為人冥兩界制造姻緣,一旦做法,冥界便不能改變,包括冥王,也不能。
冰炎設下了很具誘惑的誘餌——把滅王冥種獻給姻緣堂,讓對方成為他的幫兇,冰炎借著冥王都難以抗拒的理由逼婚,冥王都必須要聽從,但是他拒絕了,他的行動在冰炎意料之中,也成為他奪朝篡位又一個借口。冰炎引領無數叛變之眾攻至冥王刃的面前的時候,冰炎身后的泱泱之眾喊著冥種臨界,冥王退位的口號,冰炎一劍刺死了喊聲越來越小的士兵,鮮血濺在旗幟上,身后重新喊聲如雷,冰炎對著刃陰邪的笑著:“一切都是順天應人,你的王位,還有蓮衣。本就該是屬于我的。”
“刃,你知道嗎,一切都是天意。”
刃被激怒,冥界有史以來最為血腥的廝殺,就在刃拔刀的那一刻,開始了。
刃明知一定難免必敗的結局——卑鄙的冰炎早已設下心腹,在他大部分能征善戰的將領骨干的飯食中下了慢性毒藥,大將相繼死亡,冥醫在冰炎的威脅下一直隱瞞,作假,刃終于看清大勢已去,他在冰炎攻破王城的時候嘶吼著命令蓮衣離開,蓮衣在一小群人的護送之下奔逃,護送她逃亡的伊容聽見她斷斷續續地啜泣:“刃,你一定要活下來……”
“不能拋下我們母女……”
保護她的士兵無數次和冰炎的伏兵發生命搏,剩下的人越來越少,蓮衣白色的裙子上染滿鮮血,她要努力跑到奈落橋,只要她跑到橋岸,劈斷橋首,就再沒有人能奈何得了她了。
只要跑過奈落橋,不論是她,還是孩子,都能得救。
至善的故事忽然停下來,整個慈恩齋也忽然安靜下來,她閉上眼睛。
紅袖不明白她為什么戛然而止,她的心跳已經不能平穩,解釋不了的緊張感,充斥著她的身心。
屋檐的雨水很久會滴下來一粒,互相間隔的時間那么漫長,后一滴落下來,葬身前一滴之中——前世與今生是模糊的界限,冥界與人間,也是模糊的界限。
“師傅,你還沒有講完?!?
“這個故事的結局究竟怎樣?”
“故事的結局?”至善深深呼出一口氣,說道:“紅袖,這個故事到這里就結束了,這是一個沒有結局的故事。”
“師傅?這……真的是故事嗎?為什么我總覺得很奇怪……”她一動不動地盯著至善,猶豫地問道。
至善的笑容似乎有些疲倦,她起身走到蒲團上坐下,拂拂木魚上淺淺的灰塵,說道:“是不是故事,又有什么所謂,你可以把它當成一個虛幻的故事,也可以把它當做生活,這兩者之間,本來也沒有什么差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