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我身上的傷都好了,除了我的眼睛。太后親自給我重新找了個師傅,來教我眼盲后的琴棋書畫,這個師傅叫成玦。聽說是一個很有才的人,太后的表侄。失明之后,原本話就不多的我,變得更加沉默寡言。該上課的時候,我呆呆坐在書房的椅子上,一直握著碧梳的手,我害怕黑暗里的孤單,就像我害怕痛苦之中沒有寧與。
聽到有人走來的聲音,眼盲之后,我的聽力越來越好,現(xiàn)在就算一個人在十步以外的呼吸,我也能聽得一清二楚。我能確定他跨過了門檻兒,便開口道:“是成老師嗎?”
“草民成玦叩見皇后娘娘?!蔽衣牭搅怂穆曇?,一個動聽的男子聲音,年齡應(yīng)該和皇上差不多,但是可能要略年長一些。
“老師多禮了,應(yīng)該是啼紅給老師行拜師大禮?!蔽艺f著就下了凳子,被碧梳扶著繞過凳子,在他面前站定然后緩緩跪下。
“皇后娘娘不必如此多禮?!蔽艺蛳?,就覺得雙臂被他扶著抬了起來。
“謝老師?!蔽抑皇切π?,“不知道老師今日打算教學(xué)生什么?”
“草民聽說娘娘自幼聰明絕頂,十歲便已經(jīng)能將四書五經(jīng)倒背如流,還會彈奏古琴和琵琶,并且書畫也是一流,絲毫不具有孩童稚氣?!背色i說道這里停了一下,“既然如此,那么草民所需要教的,便只有一樣,以心代目。”
“以心代目?”我聽了懷疑道。真的能以心代目嗎?我心里忐忑。成玦沒有再多說,而是將我?guī)У搅藭狼啊?
“娘娘,從方才到這里,你能感覺到有多少距離嗎?”成玦問道。我仔細想了想,茫然地搖了搖頭。
“娘娘,盲人除了聽力過人以外,其實身體上下的每一寸的觸覺也勝過常人。娘娘聰慧過人,草民相信只要娘娘用心,終會和常人一樣?!背色i說,我聽到他的這番話,心里覺得無比的溫暖,這世上除了碧梳以外,很少能有人給我這般的感受。碧梳是因為長期和我相伴,在這宮中是相依為命,而成玦卻不同,他讓我在失明的時候,體會到了被人重視的感受,讓我聞到了陽光的氣息。
冬天總是會過去的,我從未懷疑過。
宣德二年,開春,寧與作為皇上的第一批秀女進宮了。太后、杜修容和皇上一起,考核這次的秀女。而我則繼續(xù)在慈慶宮的一角,隱忍著等待著,心痛地聆聽著碧梳給我?guī)淼拿恳粭l消息。
選秀女這天,成玦依然來上課,我的心已經(jīng)被那件事完全填滿了,手緊緊握著筆,在紙上畫著什么。成玦進來了,見我沒有像往常一樣向他打招呼,便走到我身邊。我能感覺到他是在看我畫是什么。
“娘娘的畫藝進展得很神速啊?!彼谖疑砗笮蕾p地說道。
“是嗎?”我淡淡地問道,“我畫的是什么?”
“皇上。”他說?;噬??我已經(jīng)畫出了他一眼就能認出的人?還是他在騙我,因為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那就把這幅畫放到外面去,讓其他宮女來看,他們?nèi)裟苷J出,才表示我真的有進步?!蔽曳畔鹿P安靜地說道。碧梳不用我命令的拿起了畫走出了房間。
“這是誰畫的啊?把皇上畫得這么像?”
“真的啊,簡直是一模一樣?!?
門外很快吵嚷了起來,我每一句都聽到了,心里竟然是疑惑比欣喜多。我輕輕喚了聲:“老師……”
“娘娘是想問為什么會這樣嗎?”成玦問道。他是能讀懂我的心的人,尤其是在我眼睛失明,不能透露任何神情的情況下,他竟然還能讀懂我的心。而他卻沒有給我一種威脅的感覺,六世輪回,從來只有寧與讀懂我的時候,我才會像現(xiàn)在這般平靜安心。寧與……寧與……他還在含元殿的偏殿上挑選秀女吧……
“老師能告訴我為什么嗎?”我問道。
“其實身體的觸覺丈量事物的距離,只是以心代目的一個方式,一旦入門,靠的永遠是一顆真摯的心。娘娘思念皇上心切,能畫出一幅完美的肖像,是情理之中的事。”成玦的聲音緩緩地說道。
“你也知道我在想他,可是,他卻不知道……”我沮喪地說,然后起身準(zhǔn)備走出書房。
走到門檻時我停住了,沒有回頭地對成玦說:“老師,明日可以幫我準(zhǔn)備一面鼓嗎?一面我能在上面跳舞的鼓?!?
“草民定不負娘娘所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