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第一次來到蕭恒的家，并不奢華，卻很雅致。

我被安置在了一間清凈的院子里，蕭恒原本派了幾個人過來服侍我，但我只留下了一個。安安靜靜，冷冷清清的，留下的那個丫頭不過十四歲的樣子，神情有些怯怯的，并不敢跟我說話，我只好抱了琴，在院子里無聊地坐著。

院子里沒有種花，卻有很多樹，我叫不出它們的名字，但風吹起，樹葉摩擦發出的沙沙聲響卻分外地好聽起來。和著風聲，我的手指輕輕撥動琴弦，聲音空靈不可捉摸，潰散無蹤。

有人從回廊走過來，身后跟著兩個丫鬟，遠遠看去似乎是瑾蘭。我將琴放到一邊，等她走到我面前來。

瑾蘭的打扮很簡單，十分清新，頭發沒有如已婚女子那樣梳成髻，自然挽起一些，其余的發絲便隨意披散著，隨著風輕輕拂動。

“見過皇上。”瑾蘭的神情還是那樣淡淡的，讓人覺得無法親近，但我在這里，卻難得遇到一個臉熟的，話倒比往常多了。

“瑾蘭姐姐，一家人，不必拘禮，坐。”我喜歡瑾蘭的干脆，她沒有推辭，在我身旁坐了下來，卻安靜了，似乎并沒有主人家的自覺。

此時我也沒心思在意她的淡漠了，東拉西扯地跟她說了很多，她一直都是安靜地聽我說，偶爾輕輕地應上一聲，表示她在聽。我沒有辦法停止說話，否則心中的空洞會清晰得讓我喘不過起來，只好滔滔不絕地說下去，最后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說了些什么。

遠遠的有又人來了，是一名女子，衣著十分華麗，似乎身份不低。“她是誰？”我看著瑾蘭，這個王妃相比之下素淡得無法入眼了。

瑾蘭頭也不回，答道：“名喚云衣，是王爺的側妃。”

瑾蘭是蕭恒的妻子，但我對瑾蘭卻沒有多余的情緒，僅僅有些好奇，但此時，看到這女子時，我心中卻多了幾分酸楚。或許是因為瑾蘭是母后強加給他的，我心底認定他們兩個是不會相愛的吧，至少現在不會，但這云衣，卻是他自己選的，是他真心喜歡的人。

很快云衣走到了我面前，我仔細地打量著她，有些挑剔。云衣長得的確很好看，但也并無過人之處，她的衣著太過華麗，掩去了她本身略帶清雅的氣質，使她看起來有些庸俗，實在不配蕭恒。

但是云衣的聲音很好聽，銀鈴一般，聽過一次便不會忘記。云衣不過是來向我請安，坐了一會，也沒什么好說的，連帶我也沒話好說，氣氛便尷尬起來，因此她坐了一會便走了。

“她是什么人？”我又將琴抱在了懷中，盡力裝作若無其事。這一次瑾蘭卻說得多起來，她說道：“聽說是罪臣之女，滿門獲罪之后她被充作了官妓，長相倒是很漂亮，兼得有一副難得的好嗓子，身價很高，聽說還有人千金買其一笑呢！”說到最后，瑾蘭的唇角露出了一抹嘲諷的笑容。

這樣的瑾蘭我倒從未見過，一直以為她就如一潭靜水，便是扔枚石子也會安安靜靜地沉下去，不起一絲漣漪。

“皇上可知那人是誰？”

“難道……”心如針刺，尖銳的一陣痛，“是晉南王？”

“正是。人人都說晉南王不好女色，卻不知還有這樣一段故事，我初聞時也是驚訝半分，倘若真是什么清雅絕倫的女子我也不驚奇，卻偏偏……平淡無奇。”瑾蘭最后對云衣的形容也算是口下留情了，怨不得我們如此刻薄，倘若是別人也就罷了，云衣到底也不算差，可惜和蕭恒相配，她就實在差太多了。

可是人就是這樣奇怪的，也許云衣有著諸般的好，只是我和瑾蘭看不到吧。

這段交談是我唯一感到瑾蘭像個活生生，有溫度的人的一次，平日里她太冷淡了，就仿佛她并不存在，你所見都是幻覺。

晚上我早早地便要休息，蕭恒卻來了，讓我心中生亂，卻只能強作鎮定地面對他。

“在這里住得可還習慣？”

“還好……就是……有點無聊。”說出這句話時我差點將自己扔出去了，后悔卻沒有辦法將話收回來，言語之間充斥著孩子氣，我不知道自己時什么時候突然回到了那樣年少的時候。

蕭恒笑了起來，氣氛突然間就變得輕松起來，我微微紅了紅臉，也不再強迫自己保持什么了。

“是臣思慮不周，明天帶皇上去狩獵吧，蘭宛別的沒有，倒是有不少好獵物。”

“好，你也不要臣來臣去了，這又不是宮里，我也難得……忘掉很多事情。”

“那好，我有話就直說了，今天云衣跟我說你不喜歡她。”蕭恒看著我，唇角有著淡淡的笑意，我心中的痛因這笑而抹平，有些賭氣：“就不喜歡。”說完我不敢去看蕭恒的臉，害怕他因此而不高興。

我聽到呵呵的笑聲，意外地看到蕭恒臉上露出那樣純粹溫暖的笑容，不覺呆了呆。蕭恒坐下來，伸手拉我，我便跌在了他懷里，離他那么近，感覺到他的體溫，我的臉像被燙到了，熱熱的。

蕭恒揉著我的發，感嘆道：“終于有點像過去的樣子了。我記得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你躲在花叢中，小小的。”他拿手比劃著，“就這么高一點。”

我抓起他的手往上移，不滿地說道：“我哪有那么矮，這里才對。”

“好好，不矮不矮，反正那時候我就覺得你就像我的小妹妹，可惜你是公主，我永遠都沒有辦法像照顧妹妹一樣照顧你。”

妹妹么？我的心情黯淡下去，卻又舍不得和他這樣親近的感覺，即使只是妹妹，至少我還有在他懷里撒嬌的權利，就當作是最后一次的放縱好了，回宮之后，我們只會越走越遠，拉出長長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