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 馬克·吐溫自傳(中小學生必讀叢書)
- (美)馬克·吐溫
- 2619字
- 2013-08-02 23:39:52
一八四九年時,我十四歲,那時我們還住在位于密西西比河畔的漢尼巴爾,那所我爸爸在五年前所造的新結構的房子里。這也就是說,我們有部分人住在新屋里,其他的則住在后邊連在一起的老屋里。秋天時,我姐姐舉辦了一場邀請村子里全部達到結婚年齡的年輕人參加的晚會。對于我來說,參加這樣的交際還很年輕,并且我也怕羞,不善于同年輕的姑娘們打交道,所以姐姐沒有邀請我——至少沒有請我參加整整一個晚上。我總共只參加了十分鐘。我要在一出有關神仙的小戲中扮演一頭熊。我要被裝扮成熊,全身上下都被貼身裹著像棕毛那樣的東西。
十點半左右,我被要求到我的房間里去,將化妝的服裝穿上,準備半小時內出場。我去了,但是我又改變了主意,因為我希望先試演一下,而這個房間卻顯得太小。我進入了大街角落那間沒有被占用的大屋子,根本就不知道十來個年輕人此時也正在那里化裝。我叫上了黑孩子桑迪同我一起去,我們選中了位于二樓的那間無人使用的寬敞房間。我們一邊講著話一邊走了進去,這就有足夠的時間讓兩位沒有完全穿好衣服的姑娘有躲到帷幕后邊而不至于被人們發現了。她們的長上衣同什物等都掛在門后鉤子上,不過沒有被我看到。是桑迪關的門,但他一心放在戲上,多以和我一樣,沒有留意到這些東西。
那幅帷幕歪歪斜斜的,上面還有不少洞眼,不過我不知道姑娘們在它的后面,所以也就沒有留意這些細微末節。如果我知道的話,便不會在透過沒有窗簾的窗戶射進來的,白晃晃的月光的照射下脫掉衣服的。不然的話,我肯定是要羞死了。因為沒有什么好擔心的,所以我就脫得一絲不掛,開始了我的練習。我的野心特別大,想要借此機會一鳴驚人,一心盼望著能夠憑借扮演熊來出出名,這樣我就可以得到新的請柬了。因此我就放開自己,大演特演起來,照我那個勁頭,將來可是很有可能有大出息的。我手腳并用,伏到地上,從房間的這頭跳到那頭,見狀桑迪興奮得大拍其手。接著我又筆直地站了起來,連吼帶咬帶咆哮。接下來我又頭頂著地倒立。我翻跟斗。我將雙手彎曲,笨拙地跳起了舞,大鼻子朝左右四周聞啊聞的。我做著熊所能做的所有動作,還做著熊所不能和不屑于做的許多動作。當然我根本不可能想到,除了桑迪,我還在演給別的什么人看。最后,我頭頂著地,并且用這個姿勢休息了一會兒。這時便出現了片刻的沉默,接下來,桑迪興致勃勃地問道:
“你見過鯡魚①干嗎,薩姆少爺?”
“沒有。那是什么樣子的?”
“是一種魚。”
“哦,那又怎么樣呢?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嗎?”
“是的先生,就是很特別。人家帶著肚腸一起一口吞下去的。”
從帷幕后邊傳出一陣女性捂著嘴發出的吃吃的笑聲!聽到之后,我立刻泄了氣,變得像一座往下倒的塔那樣搖搖晃晃的,我身體的重量將帷幕弄得掉了下來,將姑娘們壓在了下面。她們異常驚慌,嚇得尖聲叫了起來——也許不止是兩個人——不過我根本來不及計數了。拿起了衣服就跑,逃進了樓下黑洞洞的大廳里,我在前面,桑迪跟在我的身后。我急忙穿好了衣服,從后邊跑了出去。我要求桑迪賭咒發誓,決不將這件事聲張出去,然后我們便躲在了一個地方,直到晚會結束。剎那間,我的野心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因為在這之后,我沒有辦法再去從容面對那些輕浮的伙伴,那是因為有兩位演出者知道了我的秘密,私下里,她們肯定一直在偷偷地笑話我。人家找過我,可是找不到,熊的角色只好由一個穿著文明衣服的年輕紳士去扮演。最后,當我轉回家時,屋子里異常安靜,家人都睡著了。我的心情沉重,為丟了臉而感到難受。我發現一張紙片被放在了我的枕頭上面,上面有一句話,紙條上的話不僅沒有令我寬心,反而讓我臉上發燒。筆跡潦草,顯然是故意想叫人認不出來,那句話是用嘲笑的口氣說的:
也許你的扮相不像熊,但是扮裸體卻是扮得很好的——哦,實在是太好了!②
我們一直以為男孩子是粗心且又不敏感的動物,不過事實卻并非都是如此。每個男孩都有一兩處敏感的地方,只要你能找到這種敏感究竟在哪里,然后碰一碰,就能像火烤一樣令他受不了。我因為那個插曲而感到十分難受。原本我以為事實真相在第二天一早便會在全村傳遍,可事實卻不是這樣的。這秘密的知情者只有那兩個女孩、桑迪和我知道。這就將我的一些痛苦減輕了,不過這還遠遠不夠——主要的煩惱還沒被消除:我感覺有四只嘲弄的眼睛在我背后望著我,并且這四只眼睛的威力也許可以等同于一千只眼睛,這是因為我疑心,也許任何一個女孩的眼睛都可能是我害怕的那四只眼睛。接下來的幾星期中間,我都不敢看任何一個姑娘。有的姑娘對我笑笑,和我打招呼,我便會慌忙地將眼睛低垂下來。我告訴自己說,“她就是其中的一個姑娘”,便急忙忙走開了。當然,我在任何地方都會遇見她們本人,不過即便她們在紙上留下了很明顯的筆跡,我也抓不住她們。直到四年過去,我離開漢尼巴爾時,那個秘密仍舊是一個謎團。我始終猜不出那究竟是哪兩個姑娘,后來也就不再抱有希望去存心進行猜想了。
當我遭遇到那個不幸的時候,全村最可愛、最美麗的姑娘是一個被我叫做瑪麗·威爾遜的,這并不是她的名字。她芳齡,生得清秀美麗,笑起來如桃花般甜蜜、優美、和藹并且生性可愛。在我的眼里她簡直就是天使下凡,所以我對她充滿敬畏之情,我一直認為像我這樣普通而又世俗的男孩子是沒有資格與她接近的。也許我從來都沒有想到會是她。可是……
場景移到了四十七年后的加爾各答。那是一八九六年。我因為講演順便旅行到這里。當我進入旅館時,看到有一個身影晃了一下便走出去了,身著華麗的服裝的她在印度燦爛的陽光下顯得異常美麗——正是我那逝去的瑪麗·威爾遜!這件事情簡直是太激動人心了。我還沒有從驚喜中清醒過來同她說話,她已飄然走遠了。我想可能自己見到的是幻影。可事實并不是。她是另一個瑪麗的孫女兒,是血肉之軀。而另一個瑪麗,目前是個寡婦,她正在樓上,沒多久就派人叫我過去。她老了,頭發已經灰白,不過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顯得年輕,很美。我們坐了下來,熱切地進行了攀談。我們那早已干涸了的靈魂此刻都沉浸在復蘇的關于往昔的美酒里面,那悲哀的、美麗的、可愛而又可悲的往昔。我們說起了五十年來我們都沒有提到過的名字,就像這些名字是用音樂譜成的那樣。我們用恭敬的雙手請出了死者、我們少年時候的那些伴侶們,用我們的話語輕輕愛撫他們。我們從滿是灰塵的記憶寶庫里翻箱倒柜,撿出了以往那些一件又一件的事,一個又一個的插曲,一樁又一樁的傻事,痛快地開懷大笑,然后又繼之以熱淚橫流。到了最后,瑪麗又突然說出了一句話來,并且也沒有在事先把話題引到這里。
“對我說!鯡魚干有什么與眾不同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