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此時剛過正午，房屋樹木開始拖出了影子。

林越一路沉默著向自己的住處走，突然一陣眩暈，眼前暗下一大片。

他下意識地向旁抓去，還好，扶住了籬笆，不致跌倒。再好一陣，才緩過神來。他小心地站穩，喘了幾口粗氣。

這是怎么了？

忽然幾片銀杏葉隨風飄至眼前，原來到家了。然而從籬墻內傳來了有人走動的聲音。

林越一驚，忙推門而入。

只見七八個孩子正圍著銀杏嬉鬧著。其中有四個爬到了樹上，還有一個正要往上爬，腳踩上了新墳，剩下的兩個在地上蹦蹦跳跳，開心地撿著什么，嘴里還喊著：“多點兒，再多點兒！”

林越吃了一驚。那群孩子正在摘樹上的白果，可以看見幾乎摘得差不多了。而地上到處都是樹葉、樹枝以及還沒來得及撿的白果。

而那座新墳上的土，也因為孩子們的上上下下而塌陷了一大塊，木制的靈牌歪在地上。

“你們在做什么！”林越怒吼著沖上去。

孩子們愣了一下，紛紛回頭。緊接著，一個小男孩喊了一句：“我們快跑！”于是，這些只比林越小幾歲的孩子們肆無忌憚地叫嚷著，越籬而出。

林越看見，喊快跑的，就是前一天晚上那個叫小東的小男孩。此刻他正飛快地翻籬笆，懷里抱著一個鼓鼓的小布包，因為跑得快，掉出了幾顆白果。

等翻過了籬笆，小男孩回過頭來，笑嘻嘻地朝林越眨了眨眼。調皮的孩子們算準了林越是追不上他們的。

林越不知怎的，心里竟像失落了什么。

林越此刻只想沖上去攔住他們，問他們為什么要偷東西，為什么要弄壞師父的墳。他幾乎沒有了生氣的力氣。

然而就在他沖到籬邊的時候，背后傳來一聲尖叫。

“啊！——”

他回頭，只見一個小女孩手抓著樹枝，身子懸在半空，搖搖晃晃。

“小心啊！”

林越終究不忍，回身跑向小女孩。小小小地臉蛋一臉蒼白，旋即放聲大哭。

林越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有盡量靠近他。

“小心！小心！”他焦急地說。

就在此刻，“咔”一聲，頭頂細弱的枝椏斷了。

林越只覺得胸口一陣劇痛，重重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知。

十三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響起一陣淅淅瀝瀝的雨聲。

林越醒了過來，腦袋一陣酸麻。

窗外，空中一片灰蒙蒙的云，細雨如簾，然而寒氣逼人。雨珠滴滴打在瓦片上，在屋檐處順著瓦當錯落地墜下，在青石板上濺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那聲音，沒有什么旋律感，也沒有什么節奏，卻靜靜的，細細的，聽來讓人安心。

林越合上眼，在于聲中什么也不愿想。

屋外，屋檐下，于小蓮一言不發，蹲在地上，任憑雨水濺濕裙邊。于高升站在她身畔，不停地小聲說著什么。

“我不去！不去！我犯了什么錯了，他的胳膊又不是我打折的！”于小蓮終于大聲嚷起來，雙眉倒豎，雙手捂著耳朵，用力地搖著頭。

于高和從前面的鋪子走進天井：“小蓮，小點聲！別吵了人家休息。”

于高升皺起眉頭，訓斥起來：“你怎么就改不了這臭脾氣呢！只不過叫你去陪個不是。人家小兄弟還不夠難過嗎？偏偏又出了個你！”

“我說他兩句怎么了！一個大男人，連這點小事都要計較嗎？我就不道歉，你嫌我了是不是？為這點屁事你就罵了我一早上，我……這個家里……那么多事都是我……我……我怎么了你就討厭我！”于小蓮說著說著，竟傷起了心來，淚水涌了出來，狠狠瞪著自己的二哥，不肯服輸。

于高升見她流淚，不知怎的越發生氣，伸手指著于小蓮的鼻子：“我說你還敢……”

于高和趕緊上來解圍。

“好了好了，吵什么呀？都是自家人！”

此時，從房中傳來了一個平靜得出奇的聲音：“于大哥、二哥，于姐姐，大家不必爭了，我沒有什么事的。”

話音落下，三人一片安靜。又只能聽見雨點落下的聲音。

突然，于小蓮揮袖擦去一片淚痕，用力踏過積水，大踏步走到鋪子里去了，倔強的衣角隨著清瘦的背影在微風中晃動。

兄弟倆對望了一眼。于高升看看小妹，又好氣又好笑，悶哼一聲，回自己屋中去了。

于高和搖搖頭，然后走進昏暗的北屋，只見一個白色的身影有些落寞地靠在床邊，眼望窗外。

“林小兄弟，你醒啦？怎么樣，疼不疼了？”他問。

林越轉過頭來，勉強笑了笑：“不怎么疼了。”

“那好，你先歇著，我去卸了門板。得開張做買賣嘍！”

于高和笑著對他說完，退出了屋子，進鋪子去了。

林越強忍的汗珠到此刻才從額上落下。那落下的小女孩砸到他身上，撞折了他的右腕和一根肋骨，而那接骨的大夫手法并不純熟，胸口現在還在隱隱作痛。

而右手，恐怕再不能和從前一樣好了。

一個秋季下雨的清晨，于家酒店像往常一樣迎來了新一天的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