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遠行(1)
- 無血木
- 耶路沙朗
- 3004字
- 2009-06-02 21:54:13
于高和這一天確實不在家。說來讓人忍不住嘴角上翹,原來他帶了幾壇好酒上張媒婆家里去了。
說來也話長。于高和今年也二十有六了,只因父母早亡,自己又一心照料酒店生意,一直沒考慮成家之事。三個月前在于高升和于小蓮的百般勸說下,才去找了城中最有名的媒婆,托她說一門婚事。當時那張媒婆只說盡力幫忙,臘月必有回復。可只到過年都不見動靜。這下于高和坐不住了,這天下午便打聽消息去了。
于高升自打被于小蓮吵醒便再也睡不著了,索性到大堂內點燈坐下。等到二更天,總算見大哥一臉喜悅地回來,便知事情成了。二人在大堂坐下,于高升便迫不及待地問起來:“大哥,想必婚姻有望了吧?”
于高和心花怒放:“那可不。我繞了個大半個城到張媒婆那里,那老婆子卻說早就等著我了。你猜怎樣?是城南的劉家,也是做小本生意的。張婆子幫我算了半天,日子已定下了,就在五月初五。”
“這下好了,哈哈。大哥,見過那姑娘沒?”
“那怎么見得到?”于高和瞟了他依言,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不到日子是不許見的。懂規矩嗎你?”
“嘿嘿,我猜大哥必定是見到了,要不怎么這么晚才回來?”
于高和仰脖子把酒抿了,臉上漸漸泛出紅光,得意道:“這不是一高興,就在城里多轉了一圈,溜達溜達么,正好撞見縣太爺府上的吳珉,好久沒見了,那小子非要請我去他家里坐坐。我到了那里才知道,縣衙里有個當差的老娘病故,回家戴孝去了。”
聽到此言,于高升兩眼放光:“真的嗎?聽這意思,是要大哥過去頂人手了?”
“可不是,”于高和眉開眼笑,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不過,高和,這差事要真有希望,還是你去為好……”
于高和忙搖手:“不不不,大哥您千萬別這么想。我不過一介書生多識幾個字而已,能待在店里就再好不過了。正趕上要辦喜事了,咱們全家不知有多風光!”
一番話正中于高和心意,他頓時喜不自勝,索性提起酒壺猛灌一口,捶著桌子說:“好!就這么定了!”
于高升笑道:“哈哈,您現在也算有家室的人了。才過年就遇上這么多喜事,真是好兆頭。”
說罷,兄弟二人相視大笑。于高升也倒了一杯給自己,與大哥在空中碰了碰,一口氣喝干了。
正說著,大堂后門開了。走進一個人來。
“誰?”于高和回頭一望,露出喜色,“小林呀,來得正好,過來過來……”
“于大哥,我來只不過想說,過幾天我便要走了。”林越說。
他的神情淡定如常,掩蓋了內心的一切情感,仿佛今夜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走?”兩人愣住了。好半天于高升才沒頭沒腦地問了句:“為什么走?”
事到如今,也不必再隱瞞。他輕輕吐出四個字:“采木,制琴。”
字字清晰。
兄弟倆不免又要相勸一番。林越想起了于小蓮的表情,只說時間緊迫,非去不可。
他的心告訴他,除了是基于完成師父遺愿,他還怕再與她對視,再碰到那凌厲到不給他留任何余地的目光。
既然勸阻無用,兄弟倆只好想辦法拖延。可無論如何,林越也不愿將啟程日期推遲過正月底。
沒有辦法,剩下的日子只有用來替林越和老乞丐打點行囊了。
其后十幾天內,時間如溪水般潺潺流淌。老乞丐身子好得奇快無比,話又多,自來熟的性子似乎是天生的,一下子成了小小的于家酒店里最有生氣的人。
林越和于小蓮各忙各的,即便同桌吃飯互相也不對看一眼。
這可令于氏兄弟奇怪了。往常就算林越不說,于小蓮也會對他招呼個不停。
到了這種地步,于氏兄弟就算再笨也猜得到了。兩人分頭去問,得到的答案卻都是“沒有事情”。林越倒還客客氣氣的,于小蓮脾氣向來就不好,被問煩了,每次都把于高升連推帶搡地轟出去。
于高升自然了解妹妹,要在平時也就不睬她了。可正在林越將要遠行之際,只能厚著臉皮繼續勸。
那天,于高升問:“小蓮,你要是有什么對小林說不出口的,告訴二哥,二哥替你說去。”
于小蓮白了他一眼:“我有什么要說的,我恨不得他快滾呢。”
于高升自討了個沒趣,終于訕訕地不再開口。
離開的日子原定在正月二十八。可到了那天,于小蓮突然托二哥捎了個話,執意要林越多留一天再走。于高升被妹妹弄得完全一頭霧水。
而林越思索良久,還是答應了。
然而于小蓮卻花了一整天的時間悶在屋里,沒露面。于高升去敲門,敲不開。
次日清晨,一切行裝早已準備齊全。于高和特意雇了輛馬車,要送兩人一程。
老乞丐自然沒有離愁別緒,扛著行李,早早爬上了車,悠閑地哼上了小曲。
于小蓮還是沒有去送別。不知怎的,林越竟有些失落。他真的令她失望了。不知日后再見,彼此會是什么樣子。
連同車把式在內的五個人都是男人,倒也省去了一大堆婆婆媽媽的絮叨。但必要的囑咐還是少不了的。
林越說:“師父的院子,請代為照料。”
“行了,這你還不放心嗎?”于高升展開笑顏,拍了拍林越的肩膀,“不過,你這一走,可就見不到你于大哥的喜事了。怎么樣?要不要改改主意?”
林越看著他,莫名的一陣酸楚,還是搖了搖頭:“二哥,你們的好意我都知道……”說著說著,喉頭哽咽。
初到臨淵的一幕幕場景,皆浮現眼前。和于氏兄妹相處的點點記憶片刻間好似無數鉛塊,沉甸甸的,讓他的思緒沉入了腳下這一方土地。
你就不能……讓我少操心。看著面前的兩位兄長,他忽然懂了那天于小蓮的話。
看到林越眼眶紅了,于高和捶了他一拳:“難過個什么呀,都這么大的人了,還隨隨便便掉眼淚?你想想,你是干嘛去的,制寶琴啊!你師父在天上要是看到該有多高興!”
林越抿緊嘴唇,用力點了點頭:“于大哥,我懂……只是此一去,少則三五年,多則十數載,甚至說不定……”
“喂!你們仨還沒說完呢,哪有那么多話?像女人似的。”老乞丐不耐煩地大聲嚷嚷起來。
“老人家,一會兒就好。”于高升吆喝回去。老乞丐用鼻根哼了一聲,從懷中摸出短笛,自娛自樂地吹曲子。
旋律出奇的舒緩。老乞丐從未奏出過這種調子,也不知他是哪天心血來潮,找到了這支小曲。
笛聲順著人耳飄入腦海,無疑催化了那一縷原本煙塵般若有若無的傷感,使其變成了心頭一股秋風。
只有于高升依舊若無其事地咧著嘴:“行啦行啦,弄得這么酸干什么?又不是夫妻相別。放心吧,無論多久,我們都當你是自家兄弟,快上車吧!”
林越胸膛又暖了起來,沖兩人拱手道:“告辭。”
“告辭!”兄弟倆異口同聲。
“等一下!”一個聲音突兀地闖入。
林越木然間渾身一震。循聲望去,不是于小蓮還是何人?
“小蓮?你不說你……你打死也不來嗎?”于高升驚訝極了。
于小蓮低頭垂眼,一個人也不看,一個字也不多說,徑直走到林越面前,把一個圓圓的包袱塞給他。
“里面有你治手的藥。別忘了擦。”
聲音幾乎淡不可聞,像是為了抑制某種沖動而被拼命壓低了。
“于姐姐,”林越決定道歉,“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有什么用呢。她倔強地對自己說,可是溫熱的水汽又在眼眶里充盈起來。她拼命瞪眼,讓視線變清晰,好看到他的臉。
“還有,我新縫的衣服。”
她想不出還能有別的什么可以送他,只有再為他縫一件衣服。昨天,她猶豫來猶豫去,還是決定悄悄地在襯里上繡上一個記號——一瓣淺綠的荷葉。好了,總算沒白認識你一場。
這繡工太過費力,所以她硬是要再拖延一天。
于高和沖兄弟使了個眼色,于高升心領神會:“這不好嗎?既然都和好了,那就讓小林……”
“誰和誰和好了!”于小蓮飛快打斷他。
回過頭,她對林越說:“我就說一句,不管你到哪里,都不許恨我!”
聲音是霸道的,可眼神仍是委屈的。她縫的衣服捧在他手上,即使不穿都很舒適。
“于姐姐,我不恨你。”他認真地說。
于小蓮點點頭:“好了。你滾吧。”
說完,她扭頭跑了。
“小蓮,回來!”于高和大聲喊。可是沒有用。
老乞丐的笛聲仍在繼續。同一支曲子,歡樂的人聽來歡樂,難過的人聽來傷神。
林越茫然若失,遠遠地看見她的背影越來越小。
她沒有像那天她說的那樣打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