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后，于小蓮坐在廚房門口洗刷碗筷。一點燈光從屋內幽幽透出，應在她殘妝未卸的臉龐上。浸在木盆中的雙手正一個一個地把碗碟從水中撈出。

夜深了，雪花依舊飄灑。

“憑什么呀。”于小蓮輕聲抱怨了一句，眼眶賭氣般地升起團團霧氣。大約覺得顧影自憐太過無趣，于小蓮抬袖擦了擦眼角，站起身打算把洗碗水倒了，卻發現面前多了一個影子。

“呀，”她輕聲驚呼，腳下退了一小步，看清來人后卻展開了笑臉，“來找我嗎，也不出個聲，嚇唬誰呢。”

“于……姐姐，你哭了？”林越小心翼翼地詢問。

“我沒事?！彼龀龊芨吲d的樣子。

“那……那于大哥呢？”

“他呀，也沒事，”于小蓮望著林越緊張的樣子笑起來，“好了好了，別瞎擔心了，你于姐姐逗你呢。好了，天這么冷，回去睡吧。”

說完，轉身要走，手中的木盆卻動不了了。于小蓮回頭，只見林越端著盆子。

“于姐姐，我來幫你吧?！?

他清澈的目光中，有一種光芒融化了她。于小蓮心頭軟軟的，對他點點頭。



等兩人忙碌完，已是夜深人靜。相對一笑，空氣里似乎彌漫著一種他們從未感受過的幸福。

可繼而就只剩沉默了。不善言辭的兩人默默地對立了片刻后，林越試著打破這一絲尷尬：“于姐姐，你今天打扮得……真好看。”

于小蓮的臉蛋瞬間紅了，眼睛卻放出光彩，忙理了理發絲：“是嗎？真的嗎？”燈光幽暗，卻將她的殘妝照出了一種別樣的動人。

“真的，”第一次主動夸別人，竟是比被人夸還要靦腆，他簡直都不敢再細看她，但仍下了決心似的點了點頭，“真的很好看?！?

于小蓮的嘴角無法抑制地上揚：“嘻嘻，你知道嗎，這身新衣服都是我自己縫的呢，今天我特意為你……”

話到一半，突然不敢再說下去了，一顆心怦怦亂跳。林越何嘗聽不出她未說完的話，耳中隱隱回響著她的聲音，緊張到呼吸都無法均勻。

相處三年，雖不算長久，彼此間卻已心有靈犀。燈光搖曳中，映出兩個呆呆佇立的身影。任憑心緒起伏，只是僵硬地站在原處。

連雪花落地都有了聲音，連那淡如水的目光都灼熱燙人。

林越張了張嘴，終是不好意思地別過了半張燒紅的臉。于小蓮歪著頭，看著男孩扭扭捏捏的樣子，一時間不由自主蹦出了好幾個念頭，這些念頭小野馬似的繞著她的頭頂飛跑，去拉住他的手吧，要不大笑一場告訴他這又是在逗他玩，要不就這樣站著，和他就這么互相看著，是不是也很好呢……

怎么就喜歡上這個悶葫蘆了呢？夜深人靜時，她曾像別的女孩子一樣，臉紅心跳地幻想過無數遍如果和一個瀟灑豪邁的男人相守一生，是一件多美的事情。但當這種臉紅心跳的感覺在現實中越走越近，她抬頭發現，竟然是他。為什么，他什么活也不會做，說不了幾句話就臉紅的樣子，簡直像個女孩子，有時候，光是看他笨嘴笨舌就夠她生氣的，將來會不會跟生一輩子這樣的氣呀……

“我以后，一直這樣打扮了，好不好？”于小蓮小聲說道。

林越點點頭：“好。”

又是一陣靜默。林越接著說：“那我先回去了?！?

“好?！?

“于姐姐，你也早點休息?！?

“我會的?！?

于是，林越轉身離開。

女孩心中突然揪緊了一下：“等等?！?

“怎么了？”他回頭疑惑地問。

“嗯，”她猶豫一下，還是決定開口，“那個老乞丐……你真的要跟他走嗎？”

林越心中一凜：“你聽到了嗎？”

他想起了下午門外的異響。



“我，我還沒想好呢。”林越游移的眼神在于小蓮的注視下不停閃爍，像是在故意隱藏什么，這令于小蓮不舒服。

“小林，聽我說好嗎？那個老乞丐說的什么……什么云集山，那么遠，誰知道到底在哪里，你就真的信他的話么？”

林越不說話，于小蓮的聲音低了下來：“還是好好地留在臨淵吧。一家人在一起熱熱鬧鬧的，有什么不好。”

林越默默地聽著這些話，一點一點轉開臉孔，將眼里的神情藏入夜色之中。他早該想到，這段日子以來，他待一個陌生老人親如尊長的舉動定會引起于氏兄妹的注意，尤其是于小蓮，但不知為什么，他總不愿去解釋自己的行為，也不愿接受他人的窺探和懷疑，似乎只有把那件事永遠當做秘密一樣隱藏在心里，他才能感覺到安全。緘默良久，他還是用慣常的口吻回答了她，頗為平靜：“于姐姐，我知道你是為我著想，可是……”

趁他還沒下定決心，現在是勸他的最好時機：“知道我的意思就聽話啊。小林，聽我說，過今天等那老乞丐養好傷，咱們把他送走，就沒問題了。”

她的眼睛里涌出懇切。林越一時說不出什么了。

“好不好？”她的聲音輕輕響起，“對不起，我確實偷聽了你們的談話，好久了……我知道你一向謹慎，可是今天聽到那老乞丐對你說的話說的話，我真是有些不放心。小林，我知道你的心是好的，那老乞丐畢竟也是病重之身，說句直話，圓他一個臨終大愿也是理所應當，只是……這個想法太冒險了，你不覺得嗎？”

“于姐姐，”他仿佛也下定決心，“我也想說明白。制琴這回事其實也是我師父的遺愿。當初師父即是為此事遭害，而今只剩我能盡力。可我一向都沒有主意。這次，多虧這位老人家相助。我想，我不能總是做個碌碌無為的庸人呀。為了師父心愿，哪怕……我也死了，也沒什么的?！?

她全身一震。從他的口中，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

那種眼神，也是從未有過的決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