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向晚，黑暗統治了大地，月亮還沒有升起，抑或是已經升起，卻被烏云遮蔽。山風驟起，吹得滿上樹林簌簌作響，偶爾傳來幾聲貓頭鷹的啼鳴，有如鬼叫，靜夜之中，令人膽寒。

站在山坡的展顏與葉天行，靜靜的對峙著，暗自在心底估量著眼前的形勢，更加渲染了劍拔弩張的氣息。

展顏清新俊逸的臉上，有一些不易覺察的緊張，連緊握劍柄的手心里，也沁滿了潮濕。站在面前的絕對是一個難纏的角色，他沒有絲毫把握可以全身而退。尤其是帶著月兒的情況下。但這一仗是無論如何也要打的。尋了一個干凈的地方輕輕的放下月兒，又將長衫在月兒身上掩了掩，方回身面對葉天行。

白光一閃，展顏已將佩劍拿在手里。

“劍倒是好劍，就不知功夫如何！”葉天行話未說完，陡然間飛身而起，徒手直向展顏撲來。展顏吃了一驚，不及細想，手腕一抖，揮劍相迎。

展顏拔劍快極，葉天行飛身下撲之時，陡見劍光，避已不及，硬生生的空中翻了個跟頭，輕飄飄的旋身而下。

開始，葉天行并未將展顏看見眼里，只當他是稍涉武學的斯文公子。哪成想展顏一出手就是絕妙的招式。

“好劍法！倒要好好領教一下！”葉天行說著，面露凝重，也抽出了長劍握在手中。直向展顏刺來。

一時間劍光人影，衣袂翻飛，只聞兩劍相擊發出清脆的金屬之音。

葉天行，揮舞著長劍招招凌厲，劍劍指向展顏的要害！

展顏也運劍如風，眨眼之間，還擊數招。

兩人各以獨家的招數搏擊，相持不下。二人越斗越驚疑，葉天行見展顏劍法精妙，絕非尋常江湖中人可比，不禁暗自納罕。又見他雖招式絕妙，但并不能運用自如，可見并無多少實戰經驗。全靠精妙的劍法支撐。暗自心驚，沒想到如此窮鄉僻壤竟然暗藏了絕頂的高手。

展顏更是心急，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想起月兒更是心急如焚，不禁回首，望向月兒。這一望，大吃一驚，卻哪里還有月兒的身影。

葉天行看展顏面露異色，心下生疑，也望將過去，自然也發現月兒不見了，當即罷手，向遠處疾馳而去！展顏也隨之疾掠而去！

原來，月兒早已醒來，因接踵而來的致命打擊，本已萬念俱灰。覺得天下之大，也無她容身之處。便萌生了尋死的念頭。后來又受了歹人的欺辱，更是絕了生的希望。一心只求速死。剛一醒來，直奔山頂的斷崖而去。

而展顏與葉天行二人，正自凝神靜氣，斗著難解難分，月兒醒來竟也不知。

此時，月兒正失魂落魄的站在懸崖上，崖上崖下漆黑一片，看不分明。“月兒！月兒”急切得呼喚遠遠的傳來。月兒渾身一震。看見了正疾馳而來的一白一黑兩道人影。在看清展顏后，露出凄慘的一笑，然后縱身往下跳去……

“不……”展顏驚恐的大吼!絕望中看到一道黑影從后方狂掠而出，也向崖下飛縱而去！

“你……”他驚愕而又絕望的跪在山崖邊，極目往下望，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見了。

沉痛的雙手緊緊捂住了面孔，痛苦的閉上眼睛。渾身抽搐而顫抖，壓抑的聲音從指縫傳了出來，反復的，一遍又一遍的喊著，“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

瞧瞧他都做了什么呀？！強烈的自責，幾乎使他窒息。為何他沒有跳下去的勇氣！

“月兒……月兒……”不管你是生是死，我都無顏再見你！



她死了么，為何她聽見流水的聲音，為何她聞到了濃烈的花香，為何她還感覺得到太陽的溫暖，難道陰間也有太陽么？！

月兒虛弱的睜開眼睛，喉嚨干澀的難受……立即，她知道自己沒有死。

這是哪里，為什么跳下這么高的山崖而沒有死呢。月兒悲哀的想著，難道她連選擇死亡的權利都沒有嗎？

剛想坐起身來，不知有什么限制了自己的行動。她看向腰間。她差點兒驚跳起來，這才發現，她竟然躺在一個男人身上。一雙男人的手臂正緊緊環抱著她。天哪，是他救了她么，他為什么救她！

驚慌的掰開那人的手臂，滾落到一邊，狼狽的捂起面頰，像鴕鳥一樣，不敢面對現實。卻發現身后毫無聲息，等了好久，終于鼓起勇氣回過頭去，卻看見那個男人仍是一動不動的躺在那里。

他不會死了吧，悄悄地抬起睫毛，從睫毛縫里細看這個陌生的男人。看見身下的草地也被大量的血跡染成了紅色。似乎受了極大的創傷。

顧不得男女有別，將小手放在他鼻端試他鼻息，似乎還有呼吸。吃力的扶起他，赫然的發現，他背后一片殷紅，一塊尖銳的石塊刺入了他的背腹之中。此刻已是血跡斑斑。

淚水不禁潸然而下，她從來不想，她會累及他人至此。縱身跳人萬丈深淵，她毫發無傷，可見此人將她護在懷里，而用自己的身體承受了這巨大的沖擊。

顫抖著雙手，拔掉他身上的碎石，聽見他一聲悶哼，驚嚇的忙敢住了手，見他俊秀的臉上，深鎖著濃眉，緊閉著雙眼，仍自昏迷，慌忙的撕下衣襟給他包扎了傷口。

他為何要救她！怔怔的看著他面目全非的背部，任由復雜的情緒躍上心頭。她一心求死，想了卻自己卑微的生命，不曾想，他竟然舍命相救。

生命是因為有了價值而變得有意義，此時的月兒早已將自身的苦楚拋之腦后，滿心想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如何救活眼前于她有救命之恩的男人，雖然她并不怎么會因此而感激他，但救他是她的責任，不是么……這么想著，心中便有了幾分勇氣。

深山絕谷，人跡罕至，煙霧繚繞其中，高山瀑布，泉水叮咚，遍地的奇花異草，倒是人間仙境一般。

這是月兒經過一番察看得出的結論，如此桃園美景，倒是個養傷的好地方。山上有紅透的野果，溪里有成群的游魚，果腹不成問題。就不知有沒有無名的野獸了。她已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對此也不甚在意，擔心的是這人的傷勢。尋了一處干凈的洞穴，卻無論如何也搬不動他。幸好是夏季，夜晚也不算冷，倒也能挨的過去。

月光清冷的灑在大地上，像水銀流瀉般，泄在高山上，泄在平原上，泄在莽莽叢林，泄在潺潺清溪之上。山巒起伏著，在灰暗的天空下，遠近皆是一片孤零零的蒼茫，周圍的空氣里散播著霧蒙蒙的氣氳，極目望去，可以隱約看見一條玉帶似的溪流，轉過了山谷的一角，向遙遠的遠方流去。



淚，一滴，兩滴的滴落，滴在了他的臉上，溫熱的觸感使他的臉上一片儒濕，葉天行悠然轉醒，吃力地張開眼，就看見一雙盈盈然的淚眼。

他就這樣望進這一潭秋水里，這樣純凈的眼眸，像深秋的天空一樣清澈透明，像夏日的靜湖一樣朦朧如夢。

此刻，月兒正跪坐在他身旁，默默地看著他，無聲的啜泣著。面色憔悴、消瘦、而且蒼白，但那清麗如畫的面龐，卻依然美麗，不但美麗，更添加了一份楚楚動人和扣人心弦的韻味。

他不知自己為何隨月兒一起跳下懸崖，這樣沖動之舉，不像他自己，全然不顧自己的安危，對此有著深深的疑惑。他的心早已死寂。在那千鈞一發的時刻，只是心念一動，便已急馳而下，心里想的，只是他不能讓她死，他不想讓她死，他不知道，他為何有這樣的想法。現在看見月兒，他有些明了……

透過這朦朧的目光，他看到的是另一張凄絕的容顏，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一日。一個名叫阿柔的溫婉女子也是站在斷崖邊，對著他凄楚的笑。

“我與你，只有來生再聚！”她的淚在風中灑落。

“我不介意！我不介意！你快回來，不要做傻事！”他心痛的大喊。驚恐的發現她又往斷崖邊移了幾步。

“可是我介意，我這身子已經不潔了！無顏再活下去!”

“你不用怕，我已將他們殺了，再也沒人敢欺辱你了！”

“晚了……一切都晚了……”

“不……”他凄厲的大喊，狂奔過去，拼命的想抓住縱身跳入斷崖的她，卻只撕下了一片一角。

又一滴淚滴落在他的頰上，拉回了他沉醉的心思。

“你為什么哭！”葉天行想伸出手擦掉她臉上的淚，卻發現自己虛弱的可怕。

“我以為你再也不會醒來了。”月兒再也控制不住情緒，更加痛哭出聲，幾日隱忍的無助、驚懼、委屈，一下子傾瀉而出，像個孩子般痛哭流涕。

三天了，他昏迷整整三天了，月兒能堅持下來，全因為有著他需要照看，以前從未做過的事，這三天內全都做足了。她從未有過照顧他人的經驗，這對她是一個全新的體驗，從最初的陌生，到如今的傾心以顧，她已視他為親人。

看他一日一日的昏睡著，看著自己的付出就要付之流水，看著自己的無能為力，看著一個年輕的生命逐漸的消逝，這樣的折磨竟然比死亡更加令人無法接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