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

這段日子仿佛偷來的時光。沛然去上課的時間蘇曉便專心溫書。他回來時，灶上已煲好一鍋湯，有時是蓮子百合羹，有時是紫米紅棗粥，有時僅僅是簡單的鮮奶煮麥片。掀開蓋子，撲面一股塵世的暖意。

有時兩人坐車出去，走進很深的胡同里的碟店翻找喜歡的DVD。兩人用手指飛快地撥過一摞摞碟片，挑出喜歡的，放在一邊。常在互相翻看對方選出的片時，驚喜地發現彼此默契地喜好。

有時兩人通宵用電腦放著DVD，一張接著一張，看著看著，蘇曉就慢慢睡去。沛然攬緊了她，繼續看，往往只是那么幾分鐘，蘇曉便又掙扎著睜大了眼睛。兩人似不需休眠的夜精靈，對著屏幕上的一個又一個完整的世界構畫自己的夢想。他們在舊書店里淘來大疊喜歡的電影海報：《天使愛美麗》、《漫長的婚約》、《楚門的世界》、《剪刀手愛德華》、《大魚》……那樣林林總總地貼滿了一面墻。蘇曉又淘來宮崎峻幾乎所有的作品，一遍遍反復放著。有時就那樣看著卡通片，兩人各自捧著畫夾對著屏幕畫下一張張的速寫。他們最愛畫的《龍貓》和《百變貍貓》，有時畫得興起，會定格一個畫面，直到全部畫好。

就這樣的開心，有時透過竹簾的縫隙向外面看看，天色已經發白，又一個不眠夜過去，仿佛一個意愿中完整的地久天長。

很快就到了寒假。沛然的同學們都已回家去，只剩下他們兩個。因為都不懂得計劃，買了太多好似沒用的東西，兩個人很快就花光了所有的錢。不過所謂所有的錢，也不過是他們各自余下得半年的生活費。沛然的家人一日里打來數個電話，催他回家。他接電話時總小心的避開蘇曉。蘇曉不愿回去。

沛然為難：“我們回家吧，你不愿回去，就去我家好了。”蘇曉搖頭，那樣巴掌大的小鎮，怎么可能不讓父母知道她已回去？萱也打過電話來，傳達蘇慕海的意思，要她回家，乖乖待在家里。蘇曉拿著手機，聽見母親低軟的聲音背景里夾雜著父親氣急敗壞的怒吼。她堅持著不讓眼中的淚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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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錢終于只剩下兩張回去的車票數。再不走，都沒有辦法挨下去。晚上，兩人坐在床邊，中間放著幾張單薄的紙幣。蘇曉覺得困頓，慢慢地落下淚來……

第二天，他們乘火車離開。他回碧藤鎮，她去風城。

夏初來接她。她們有兩個月沒有見面，相見時，也不過是輕輕的擁抱一下。夏初帶她去吃飯，蘇曉在火車上一直沒有吃過東西——買完兩張車票，只剩兩枚角幣。蘇曉點了水煮魚，囑咐多加辣椒，紅彤彤的裝在白瓷大碗中擺在桌上，蘇曉大口大口地吞吃，一直嗆出了聲音。蘇曉伏在桌上劇烈的咳嗽，夏初坐過來，握住她抖動的肩膀，蘇曉抬起紅紅的眼睛，醉了一樣的笑出聲來。

夏初亦沒有回家，對她而言，身在何處都是沒有關系的。蕊再三打來電話，要她回家，她只是應下。她想到整日燈火通明的家，過節時收到的大堆禮物，無懈可擊的程式一樣的美味飯菜……可是，并沒有任何事物代表了開心。夏哲宣有忙不完的生意，蕊是個標準的好妻子，美容、健身、逛街、購物、參加俱樂部……所有有錢人家的太太做的事，她一樣也不落，并且也能時時得到很大的快樂。想到這些，夏初就不想回去。

清越走前曾要她一同回去。夏初只是沉默。他在她的沉默前覺出了自己底氣不足的無奈。他是她的誰？又怎么要求她做什么？他一個人回去。臨走買了一柄銅鏡送她。鏡子的手柄很重，花紋簡潔，整個也就手掌大小，甚是可愛。夏初只是將它放在書架上，她是幾乎不照鏡子的。

蘇曉跟著夏初回去，這是一套臨時租得的房子，房子很大，夏初一個人住。

夏初房中有大堆的書，都是一些心理學的專著和法律條例。蘇曉拿起桌上攤開的一本，夏初隨意地說道：“那是下學期的課程，現在看完，開學時就可以不去上課了。”與蘇曉在一起，夏初變得平和親切。

蘇曉去浴室洗澡，水很暖很足，她淋了很久，直到皮膚變成緊緊的粉紅色。穿著夏初的睡衣出來。拉開冰箱，蘇曉看到大罐的咖啡豆，瓶裝的水，一堆沒有從購物袋中取出就胡亂塞在里面的速凍食品。蘇曉想了一下，挑出一袋湯圓煮進鍋子里。

整套房子很寬敞，可是夏初也不過只用了一間臥室和浴室，別的房間都是空空的，整所房子顯得大而無當。蘇曉走進每一個房間仔細查看，心里溢滿了充盈的感覺。她捧著湯圓走進去的時候，夏初正坐在電腦前，聚精會神地看著什么。蘇曉走過去，是一幅地圖。

“去大連吧？看看大海。”夏初輕描淡寫地問道，就像在建議明天燉排骨一樣的自然。

“什么？現在嗎？現在可是冬天啊！”蘇曉睜大了眼睛。

“是的，冬天人少。”夏初抬起眼睛，“我們再過幾天去，買一些厚衣服準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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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不愛出門，在家除了看書就是上網。蘇曉每日溫習功課，有時會去超市買些新鮮的蔬菜和食物，試著炒一些小菜。夏初每次坐在餐桌前，看著蘇曉像變魔術一樣的端來一盤盤熱騰騰的飯菜，總有一種雀躍的開心，這樣溫暖，她總忍不住的拍手微笑，像個小孩子。

有時夏初下載一些電影來看。她喜歡恐怖驚悚片，喜歡那種心里牢牢繃緊的感覺。蘇曉總是不敢看，遇到緊迫的關口，總是伴著緊密跌宕的音樂把頭埋進被子里去。夏初總笑她。看完一部片，夏初會覺到一種緊張過后的松弛的清醒感，這種感覺是微妙而愉悅的，仿佛自急速過后的過山車上走下，那種微微起伏的余下的興奮。

夏初光著腳走在暖氣足足的屋子里，踩在木質地板上，每一步，都有一種不徹底的涼意。煮咖啡，夏初雖然對衣食物品都不講究，卻買來非常純粹上品的咖啡豆。現磨現煮，極盡麻煩。蘇曉也只是從這一點上看出她縱容自己。

兩個人會徹夜聊天，蘇曉講自己的家庭時總有淡淡的抵抗與無奈。夏初卻只是聽，有時會講那些陌生人的故事。而她自己，也的確沒有什么故事可以講。慢慢地說著說著，就到了清晨的光景。兩人便穿好衣服去逛早市。這座悠閑的南方城市，有那樣多整天晃來晃去的人。夏初和蘇曉看到滿街散步、喝茶的人們，心里總會充滿了安撫感。

臨到新年時，街上便添了幾分喜慶。家家開始準備年貨，購置大批物品。她們卻置了些厚衣服，準備去看冬天的海。

這天早晨，兩人剛剛起來，蘇曉燉了一些粥在灶上。夏初的手機響了，她微微一震，接通電話。

“蕊。有事嗎？”夏初一看就是不習慣講電話的人，眉目間有些許的生澀。

“你不回來，我們打算去看你。”蕊的言語之間有那么多想念。

“什么時候？”夏初意外。

“明天中午到。”蕊分明是微笑的。對她而言，與自己的丈夫一起出門也是不多見的事。

“知道了……”夏初合上手機，微微發怔。

蘇曉看到她的神情便猜出幾分——平日除了接發同學的幾條信息，夏初的手機便是個擺設，丟在一邊。

夏初坐在客廳，微皺著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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