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又一日阿哥并沒有如先生說的那樣很快回來,我看了日出又望著日落,阿伯的頭七也過了他還沒回來。
“舒予,舒予,崔哲他回來了。”
“阿爸,真的嘛。”
“錯不了。”
“唉。”
“衣服穿上,天涼。”
磕磕絆絆推開半掩的大門,看到他呆杵在那望著阿伯的像,這還是我的阿哲嗎?披肩發(fā),辮子也沒了。
“哥。”
他慢慢向我回過頭,一臉疲憊,頭發(fā)凌亂滿嘴胡渣。
“予妹,來了。”
我不知道是太突然或是太期待,竟然站在那凝視著他一動不動。他走過來拉我,面紅耳赤心就要跳出來,我的他終于回來我身邊了。
“哥,我?guī)湍阏硐拢ゲ畨炆鲜匾埂!?
“真的辛苦你了。”
收拾干凈的他果然還是我心中歡喜的樣子。在墳前點上香燭,焚香磕頭。
“父親,收到消息徑直趕還是來晚了,幾年所學向您呈報,東洋西洋我都有踏足,東洋已轉向開始師成西方,倭寇賊心未死,西洋器械精妙,新事物不斷,可是他們?yōu)槿诵U夷,崇尚武力。您希望的那個鼎盛或是泡影,我們與他們的差距已經拉開,朝內卻還在歌舞升平的虛幻中,危已。洋務只為器,綏靖無志腐敗皆是空,先生說萬物皆有定數(shù),您就安心,終于無需再憂慮了,也是種幸事。”
看著他對阿伯娓娓道來,我知道是哥想念伯了。
“伯伯他為什么那么在意那些紅毛鬼?又要你去上他們的學?”
“因為他們覬覦我們的財富。”
“把他們趕走或給點賞錢打發(fā)他們走。”
“我的傻妹,他們貪心,不崇尚仁義禮智信。”
“伯伯常說的大道又是什么?”
“民族就像一間屋,我們?yōu)槭裁匆獝鬯Wo她,有了她我們都可以避風擋雨,每個朝代的更替,只是房破了重新再添磚加瓦,但倭寇蠻夷不同,他們會拆了房連磚瓦都拿走,還讓我們?yōu)樗麄冏隹喙ぃ@予我們是何等的苦難。”
“嗯,怪不得先生總說父親大義。”
他看著我微微地笑,我也紅著臉別過頭。
“哥,父親的逝去你難過嗎?”
“怎么會不難過,更多是遺憾。”
“我看見他躺在我面前我卻什么也做不了就很難過,說不上的傷心。”
“因為你善良和不經世事,人吶都是偶得,來去都是自然,這你就得多請教先生,我也是蒙先生啟,多年后才得悟。緣起緣滅都有定數(shù)。”
“那你又遺憾什么?”
“人世間又少了個一生都可以指引我的人。你看見那棵樹了嗎?”
“嗯,看上去很普通。”
“是啊,普通就若你我。父親一次偶然途徑此處,他停了很久對我說要在此種一棵樹,百年后葬在此地,他說他會化身于這棵樹,我問他為什么?他說要看看人世間的變遷,國之富強。”
我站起來走近看著這顆樹,與其他沒有什么不同,但特別茂密精氣十足。樹的遠處是漆黑的夜,星辰也沒有盛夏的明亮。伯伯你是樹還是遠處星?我再也不能見面這樣喚你,我就在心里默默叫你,您會聽得見嗎?
“阿妹,你在想什么呢?”
他解下坎肩給我披上。
“沒什么,哥。你這次回來和以前不一樣了。”
“何處不同?”
“說不上,就是覺得你不同了。”
“你也是。”
“我天天這樣哪里不同?”
“長大了變得不愛笑了。”
“現(xiàn)在不能像小時候傻傻笑,還要求我笑不露齒,規(guī)矩挺多。再說大伯過世我不知道有多難過,笑不出來。”
“萬千中一眼是緣起,回頭再眸是緣滅,不必難過,本都如此。”
“你怎么說話越來越像先生了。他說我們都是他的緣,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你看他說的是什么話,你能是他嘛,歲數(shù)就差這么多,再說他能有你好看。”
“你臉紅什么啊,老了不也是先生那般了。那時候如他那般智慧就好了。”
“我信,一定會的。”
那晚我們在火堆邊聊了好長好長。
“小姐,小姐,親家婆到堂前了。”
“哥來了嗎?”
“來了,一道來的。”
伯母和母親在一旁談家常,父親和哥在聊天。
“小予,過來,阿哲來了。”
父親吸了口煙,招手讓我一道。
“家里的事都處理好了?”
“好了,不在的時候多靠伯伯、伯母和阿妹幫忙。”
“崔兄是走得急了些,也是壯年,可惜了啊,哎。”
父親邊說邊搖頭,面漏惋惜。
“嗯,不過命有天數(shù),都是沒辦法的事。”
“你爹同僚那邊有消息了嗎?”
“來消息了,制造局暫緩了,可能要明年年后了。”
“是缺錢嗎?”
“缺,主要聽說是朝內意見分歧巨大加上外部洋人的壓力。”
“你認為呢?”
“洋務只是器,究其根本是腐敗無志,父親的思慮太樂觀了。”
“嗯。”
父親要阿哥小聲說。
“洋人的器的確精美巧妙,我們卻太過消耗在黨閥門羅,失去太多追趕機會,我擔心的是他們的野心不僅僅是我們幾個礦幾座山。”
“怎么說?”
“他們表面禮儀,真實的性格好斗,喜侵略,本土外好多殖民地。我怕他們的目的是最后的掠奪。”
“哥,那怎么辦?”
我脫口而出。
“伯,我想在我們大祠堂偏房開個學堂,制造局恢復前教娃娃們新學問,老先生那套也需要與時俱進了。”
“是個好想法。這個我去張羅一下。”
“今天找您還有一件事,就是我與阿妹的親事。父親剛去世我想守孝一年,趁著這段時間我想把屋修整修整迎娶舒予。”
“哲啊,好,好。”
父親開心地笑著看著我。
“我是真對不起阿妹,是我拖了她這些年。”
我拉了拉他衣角。
“阿妹我知道了,不說了,不說了。”
“你們兩孩子,只要你們好,父母就開心,看到你們能在一起我就說不上的高興。”
兩位阿母也都偷偷笑著看著我倆。
學堂在父親的協(xié)調下籌備起來,我的家也開始修繕起來了,只要一有空我就趕緊去幫他,對于未來的生活滿心歡喜。庭前的樹被圍了起來,我甚是樂意,上面也有著我們美好的回憶。坐在屋內不知不覺睡著了。
“我對著鏡子發(fā)呆,銅鏡鏡面扭曲,我變得似妖似魔似仙,照著它畫上臉皮變成人,帶著面具的人使勁夸我美麗,看著他們同樣的笑臉空洞的眼神,覺得此刻成仙。忘乎所以后不知誰扯下面皮,瞬間幻成魔,他們的笑頃刻憤怒,指著我破口大罵,把剩余的臉面也扯得粉碎,捂著臉蜷縮在角落,一道光一個仙女撫著我的頭說我?guī)汶x開這人間,我緊緊抱著她怕再跌落人間,天堂好美,仙鶴樓宇,光芒萬丈,仙人威嚴,我不停磕頭匍匐向前,大帝說你配不上這仙境,只能赤裸裸地跪著永遠不許站起來,他的笑聲震耳欲聾,一道雷劈下,自己急速跌落,我驚恐地大叫,卻發(fā)不出聲音,跌的太快昏死過去,不知多久才微微張開眼,灰色的天空黑色的太陽,偶爾路過一個人,沒有影子沒有臉,我向她招手,才發(fā)現(xiàn)我也沒有影子沒有臉,我一路跟著她,她放慢腳步讓我能追上她,走累了她在石頭畫了個餅遞給我,是我最愛吃的,走不動了躺下,她幫我蓋上白布,風霜雪雨冷得直哆嗦,她靜靜抱緊我,讓我感覺溫暖,突然陽光四射,原來她有臉,我呆望在那直至耀得睜不開眼。”
醒來對著鏡子發(fā)呆,我這是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