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好啊。”
“這不是邱老板嘛。”
他是邱俊,是城里戲園子老板。因為我們這隱居的貴人多,所以隔三岔五會帶班來為他們唱戲,他有個愛好就是收古董,他總稱這里是他的福地。
“今天來阿哥家做什么啊?”
“那肯定是來看寶貝的,姑娘又來看望阿伯啊。”
“邱老板不說大家都以為你是本村人呢。”
“哎,姑娘說笑了說笑了誒。”
“呵呵,今天園子唱的是西廂記嗎?”
“劈棺驚夢,告訴你阿爸過來看。”
“不了,他不喜歡這出。”
邱老板走時帶走了把折扇,這扇我常見,伯伯在寫詩時會拿出來扇。大伯告訴我這些都是身外物,得或舍只是個過程,誰也無法真的擁有,用物換哥的生活費沒有什么遺憾。
“伯伯,藥趁熱喝。”
“有你是我家的福分。”
“是啊,等阿哲回來一家人肯定和和滿滿,就差給你添個孫兒了。”
“阿母。”
我捂著臉,滾燙滾燙。
又到重陽,哥的生辰日也剛過,不知道他在那邊好不好,只是偶有家信報平安。這個節日顧崳平家就會特別熱鬧,村里有閑的婆娘都要聚在他家包粽子,給村里各家各戶挨個發,孝敬團圓圖個吉利。他祖上在縣里鎮上都有很大產業,據說是他太上請風水先生算過這里是風水寶地可以庇蔭旺家,還說這里的人都姓汪一定能紅紅火火,所以就在此定居。他父親是嫡子,太上老了所以家里的一切都由他接管。
今天桃子拉著平來我家給我父親送粽子,其實是來找我玩,我們也好久沒見面了。
“你看平哥。”
“怎么了?有什么不一樣嗎?”
“我拉他來還扭扭捏捏。”
“為什么啊?”
“看到你害羞唄。”
“他一直不都是這樣的嘛。”
“他只看到你才這樣,他喜歡你。”
“別開玩笑,我已經許人了,你呢?聽我媽說上門的媒婆一批又一批。”
“哎,我躲在樓上看,沒一個瞧上的,說不上的感覺。”
“那你要啥樣的?”
“像阿哲哥這樣的我才滿意。”
“不許想,哥要娶我的,你沒機會了。”
“我做個小的還不行嗎?”
“不行,如果你做小的,我就天天打你。”
“那你來啊,惡婆娘。”
桃子和我嬉鬧著就像小時候一樣。
我瞥見平在和父親聊天,他穩重了很多,像個小大人。
“別看了,他一定是在向你父親提親,呵呵。”
“你再亂說看我不打你。”
“你來抓我啊。”
桃子是我們當中最小的,可也快要到許配的年紀,但他父母就她一個獨女,寶貝稀罕得不得了,事事依著她。
“你堂哥是不是要納妾了?”
“你說哪個?”
“不就是那個心眼琛。”
桃子不屑地嘟嘟嘴。
“我媽說他去城里看戲瞧上了一個唱戲的。”
“他不是已經有兩個小孩了嗎?他比你大不了幾歲,看到漂亮姑娘就喜歡往里面鉆,跟他爸一樣。還聽說他爹尋花問柳沒少挨你姑打。”
“你小小年紀挺八婆的嘛,長大適合當媒婆。”
“你瞎說,唉,平哥來了,我們快去看龍舟賽,晚了就錯過了。”
桃子拉著我就往外跑,還不忘回頭叫平快跟上。
小時候常聽老人們說忘川河上有座奈良橋,過了橋喝了湯就忘了前世今生,我從那時候就害怕過橋,怕忘了老官老嫗父親母親還有阿哲哥。前面的湖中也有座橋,從前是座木橋后來倒了索性變成現在的石橋,每次我都繞著走,還拉著哥陪著我,其實我怕他也忘了我。看著橋上過往的鄉親,每次迎親的花轎還有中科的秀才,不知道為什么都非要過這橋。石橋斑駁橋洞倒影在湖中就像一口大嘴吞噬著一切。
堂哥一路騎著高頭馬,迎親隊扛著花轎放著炮敲著鑼從橋上來,雖然熱鬧但不如娶大房那么隆重。二房新娘是城里戲班的一名角,村里人都說怎么娶了個戲子,姑母極力反對,但姑夫卻沒有阻止,可能是商人四處浪蕩慣了的緣故吧。
堂內擠滿了人,新娘戴著紅蓋頭,旁人低聲細論,有的說堂嫂兒很漂亮,有人小聲細語說娶個戲子有辱家楣,還有人說她的戲是一絕。琛哥帶著婚冠陪著笑,一副滿足的樣子,不知道為什么年紀輕輕卻禿了頭,我遇到他總是嘲笑他,他一看見我笑他就說再笑就要揍我,我知道他有壞心眼但打人卻不敢。
親眷們都在婚房內邊說邊笑,小輩的孩兒都坐在床沿,喜氣洋洋。
“走走走。”
桃子細聲,拉我出去玩。
“去哪啊?”
“我們到瞎和尚那里去吧。”
“去先生那做什么?”
“就你和阿哥叫他先生。問問他阿哥什么時候回來啊。”
“快點走吧,反正吃席還早。”
路有點遠一路上我倆走得很急,新鞋也被路邊石子磨破了,跨進破廟卻不見人影。
“瞎和尚能去哪呢?”
“我們找找吧。”
桃子去屋前我去屋后,原來先生在屋后竹園邊上種菜。
“先生,原來你在這。”
“小姑娘是你啊。”
“眼睛看不見還能種菜啊?”
“眼睛看不清了還能用心去看啊。”
“那能看見嗎?”
“比眼睛好使多了。”
先生笑著答我。
“用心能看見星星月亮嗎?”
“能,星星月亮、山川河流、大樹紅花、小鳥魚蟲知道像什么嗎?”
“像什么?我沒出過遠門只聽伯說過。”
“世人看山是山看海是海看樹是樹,其實它們像另一個我們,用心就能體會。”
“為什么我體會不到?”
“你一定會的。今天村里是不是有喜事啊?”
“我哥娶親,先生怎么知道的?太厲害了。”
“想知道嗎?”
“特別想。”
“迎親隊從我這經過。”
我特別好奇特別崇拜的時候居然告訴是這樣的原因。
“那你能告訴我阿哲哥什么時候回來嗎?”
“崔伯的身體好些了嗎?”
“老樣子不見好轉,連醫官都沒有什么好辦法。”
“萬物都有定數,他正直不阿,崔哲這孩子隨他,萬事也定有他的劫數。”
我一句也沒聽懂,只知道先生嘆了一口氣告訴我應該快回來了。我聽了好高興了一陣,只是不知道先生為什么嘆氣。
“你們在這啊,讓我好找啊。”
“快來幫先生把東西拿進去,你扶著點。”
先生蹣跚而行,他慈祥而從容,感覺什么事都難不住他,人世間的一切可化與他眼中。
晚上回家我坐在院內抬頭望著天,滿天的星星,我輕輕閉上眼試著用心感受,只感覺到夜風輕拂過臉龐,風看不見卻這么近,又聽到小蟲子在叫,叫聲漸大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吵得我睜開了眼睛,星星的后面又是什么?是神佛仙官嗎?院里的枇杷樹原來已經這么高了,摸著它身上我們從小就刻下的字,他會是我和阿哲哥嗎?他會疼嗎?若不是先生我可能一生也不會思慮這樣的問題。可是我體會不到先生說的那樣,稀奇那究竟是什么樣的感覺。
回屋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這時窗外的蟲兒還在嘰嘰嘰,叫得我啊眼皮重,秋風一吹身兒爽,閉上眼睛呼呼睡。
“七夕樂道情人節,哪知斷橋別離時。織女天天得見郎,郎卻載載苦對月。是女銅鏡桃花面,流光盡竟是風流。少時不知愁為何,今開始眷戀人間。”
夢里不知道是誰做了一首詩,是不是我太思念他,或是阿哥也想念我,是不是他想告訴我些什么。七夕節將至,此刻的我特別特別想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