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他那么小卻常常坐在小竹椅上對著門外發呆，叫他也不應，他卻回頭總是問他姐姐父親哪里去了，言語和神情也越來越像他，我知道兒說的父親不是他，但我多渴望是他，哪怕僅僅只是他的一眼一語。他是光緒甲辰年死的，我二九年華生的她，今年算來也有兩足歲了。這兩年間我無時不刻都在想念著他，夢中全是。
我記得那天烏云吞噬著每寸光明，小屋外的那棵樹被風刮得沙沙作響，狂風在山間嘶鳴，我跪在泥濘的田地，任由刺骨的雨水刺穿我身體，抱著他，心中除了悲鳴就剩下絕望。兩天后他離開了我，直到走的時候也沒睜眼看看我，我知道他對這個人間不再有留戀，他一句話都沒留下，或許死就是這么平靜。
我叫舒予，隨母姓，父親汪氏在此地是名門望族，母親舒家在鄰村也是大姓。我們都住在黃山腳下，雖然是毗鄰的兩個村，由于出路不好，來往卻也需要好些天，外面的紛爭極少影響我們。我有個未婚夫，從小定的娃娃親，長我七載，小的時候他常常帶著我們祠堂鄉間地跑，還有各家的小巷。
他叫崔哲，清秀思進，跟他父親一樣。他父親是京里調任的官吏，家里是獨子所以帶著妻兒老母把這當成第二個故鄉，為人謙遜和善又與老子母交好，久而久成為摯友。他們還為我和阿哲定了親，從小我就跟著阿哲哥，因為他懂很多我們不知道的事。我和陶桃還有顧崳平打小就特別崇拜他，就是季琛總是嫉妒他，說他一個外地人不配，他自己的父親不也是從外鄉來此經商，娶了我姑，仗著老官和我父親才發了財，總是一副看不起人的樣子，跟他爸一樣心里有一千個心眼，我們都不喜歡和他玩。
“山下有個破廟，我膽子小，哥帶我們去看看唄。”
說話的是顧崳平，他比我大一歲，雖然不是大姓，但他的祖上早就在此經商好幾代了，陶桃是他表妹，我們三個就經常圍著阿哲哥，嚷著聽他說外面的故事，他也喜歡帶著我們到處玩。
“破廟里住著一個鬼，一次和我娘經過看到的。”
我有點害怕。
“小予姐不要嚇我。”
桃子拉著我的手臂躲在我身后。
“哥，我們要不要去看看啊。”
“看把你們嚇得，朗朗乾坤哪有什么鬼，里面住著一個和尚，每次出山我父親都會去看他，就是他眼睛不太好，別怕。”
“一個瞎子有什么好看的，不如我們去后山玩吧。”
“你們不知道吧，我爹說這先生可厲害了，陰陽五行，上天入地都知道。”
“這么神啊，那我們還是去看瞎先生。”
真的是破廟，雜草叢生，屋頂也破了個洞，里面的佛像渾身都是塵土，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破是破了點，屋內還算整潔，至少有人住的樣子。
“是阿哲啊，父親可好？唉，今天還帶了幾個小子啊。”
“先生怎么知道的。”
“你別看我眼睛不好，但我能看見你們看不到的東西。”
和尚笑著說。
“真的嗎？瞎子，你能幫我算算命嗎？哥說你會算命，無所不知。”
“這小女子氣還挺大，誰家千金啊？”
“她是上人指婚的妻。”
“快過來讓我看看。”
雖然有點害怕，但阿哲哥不怕我也不怕。
挨近了我看清了他的臉，慈眉善目只是眼里無盡空洞。他從頭摸到肩。
“面目清秀，挺有福氣，先人庇佑，一生無憂。”
突然他停下來，皺了下眉又恢復了神態。
“或不能與夫齊壽，或許，或許。”
“阿哲哥比阿妹大，先死也很正常。”
平透著頭一邊看一邊說。
“呵呵，和這小子倒挺有緣。”
“什么意思？”
桃子太小不明白意思。
“一切都是機緣，心存自在，一切為空，該來的總會來。”
我討厭這個瞎子，回去的一路都沒有說話，因為他說我不能和阿哥在一起。
小時候是最快樂的時光，漸漸的我們都長大了，時間仿佛也偷走了我們的快樂。男孩子都要進學堂讀書，女孩子也開始在家習禮。這時的阿哲哥已經是個大人了，我認為的男子。及笄之年他送了我一根發簪，而我才情竇初開，對他不只是崇拜，望見他時有點激動有點期待，有點等不及時會暗暗臉紅。
說來也怪，老官兒沒讓阿哥去考仕，而讓他去學洋，我很舍不得，但伯的決定一定有他的道理。
阿哲哥走后的一年，伯的身體越來越差，本地的郎中看了個遍也不見好轉，大伯的舊友從京城請來的也只能勉強拖住病勢。期間大伯休病在家，因此我也有機會聽他說起家里的事，真的把我當做未過門的新婦。
“小予啊，你是不是怪我把阿哲送出去學洋啊？”
“大伯，那個洋與我們有何不一樣啊？”
“你改口了我就道與你。”
大伯笑著說。
“伯。”
我懂他的意思，滿臉漲紅地看著他。
“我知道阿哲不適合仕官，仕途充滿著世故，他性子太直會吃虧。”
“哥讀這么多書，懂這么多，不入仕會不會太可惜了。”
“人這一世啊就像趕著去個地方跑一趟，沒有回程，既然這樣，我想讓你們去的那個地方啊，至少是自己喜歡的地方。”
“我們喜歡的地方在哪呢？”
“山腳下的廟你去過嗎？”
“哥帶我去過，里面有個瞎子。”
“你別小瞧那瞎子，他是個和尚，厲害著呢。”
“和尚不應該是光頭嘛，山上大廟的和尚還有戲園子里也是這么演的。”
“心中有佛，隨處自在，他已經參透佛法不拘于世。”
“怪不得阿哥每次見到他就叫他先生。”
對于這個和尚我還是有芥蒂，因為他的一句猜測在我心底種了個結，讓我久久不能釋懷。
“老嫗好賭，你們成親了要幫襯著阿哲，照顧好阿母。”
“我會的。”
我喜歡阿伯，他總是細語娓娓道來，可以說盡世間理。他也早已經把我當成了自家的兒媳婦。
阿哲哥的老嫗愛賭，阿伯又是個大孝子，不遠千里帶著母親來到這里，萬事依著。以前做官還幫襯得過來，現在休病在家，日子也不如往常寬裕，加上阿哥的學費生活費已經快掏空家底了，伯母不得不干些活貼補家用，也不管外面的閑言碎語。我也常常去幫干點家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