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問的是扎哈瑞爾行星總督的話,應該是在得知戰線已經逼近拜恩之后。”
“如果你問的是恩希爾.葛溫森的話,那么,應該是真正和“知識管理員”正面接觸過之后吧,艦長先生。”
------------恩希爾.葛溫森,扎哈瑞爾星系行政總長,扎哈瑞爾行星總督
第49章
順其自然
4049年,3月23日,19 : 39,扎哈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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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自以為的最后時刻到來,政委他依然試圖履行使命。
接過了黎塞留的通訊發言,背景里槍聲不斷,
“φημí,如果現在是你的感性,和戰友間樸素的同生共死思想在起主導,那我希望你的理性能在太遲之前馬上回來。”
語重心長,讓準備再次轉向的我撇起嘴角。
“你在學我說話嗎?政委?”
“烏斯,這可能會增加說服你的幾率。但你既然這么問,那肯定是無效了。”
他嘆口氣,壓抑著情緒,“而且,ωστε,你肯定心里清楚,把消息盡快帶回扎哈瑞爾,是比我們的命,乃至整個鐵流號都要重要,καθω。所以我只能認為你現在犯起了那個頭痛的癔癥,失去了理智,我甚至都不敢說重話,怕繼續刺激到你。”
大笑被劇烈的咳嗽代替了。
“好吧,我明白了,政委同志。”
用手背擦去嘴邊的點點血跡,“首先,正因如此,所以我必須接你們一起走。其次,既然你能信任“理智”時的我,那我得說,包括現在,我絕大多數情況都是“理智”的,而且“理智”的過份,所以你現在可以罵我了。”
“烏斯。去NM的,你這個不省心的混球。”
“政委罵人啦——”
“好了,停下。”
他清了清嗓子,“φημí,那我們接下來該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
確認了更新的戰場情況,“你們已經把該做的做完了,接下來只是收尾——”
再次調整航道,并確定現在所有在全息指揮顯示上標注的紅色敵艦,全部都將第一目標從那門臨近報廢的要塞炮調整為了我。但鐵流號目前的速度完全能繞過他們各種攔截包夾的嘗試,而且,老爺子已經重新“聚集”過來了,他對護盾與防空火力的熟練調控配合也迫使敵人加速跟上,拉近差距,
生怕給我留下一絲喘息。
如果他們確實是想為這事兒做個完美的善后的話。
恰好,我也是這么想的。
這整件事都需要一個相對全面的“好”收尾,不留下任何隱患。
“——倉庫讓給他們,繼續守住主控室和聚變爐的通道,繼續給要塞炮充能。說實話,這已經比我想象中的最壞場景好上萬分,所以剛才才忍不住笑了場。你們知道,敵人現在為什么又迫不及待全過來圍堵鐵流號了么?”
“因為在他們看來,要塞炮已經是準報廢狀態了,沒有護盾,失去了外裝甲和轉向能力的炮塔,毫無實戰作用,再無威脅。突擊隊也已經登上倉庫,正在重奪整個設施的控制權,可以說,物資已經被保下了。接下來的次要目標便是阻止我們把消息帶回萊昂艦隊,他們知道,我們既沒有和扎哈瑞爾交換密鑰,建立量子聯絡,又沒有找到合格的星語者,只能親自回去報信,而我們卻沒這么做,反倒是靠奇襲占據了這里,還試圖固守,爭取時間。”
“聽起來確實很蠢,烏。不過你先前已經解釋過為什么要盡全力摧毀這里,γáρ,而我同意了。但,καθω,你怎么確定敵人對我們的情況這么了解?”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政委。”
我笑了笑,“現在敵人同樣清楚,如果我試圖逃跑的話,在霧狀星云和奇點引力場環境里面,我只能依靠先前的航行記錄,需要減速調整艦首方向,而他們絕不會給我這個機會的。甚至都沒想給尼科萊補上一炮,嘿嘿,我是真的把他們搞煩了嗎?不,他們多半還想留下那個光粒加速器。”
“但你的燃料所剩無幾,ωστε,以現在的出力很快就會耗盡,你打算怎么脫身?”
“這就是為什么我說情況比我設象中的要好了。”
鐵流號又一次忍受了我手指下連續幾個弧線的折磨,當然,同樣包括艦橋上的我本身。失重提升了我的血壓,緩解了過載和離心力對供血的阻礙,加上被咬出血水的舌尖,總算穩住了意識。但相對的,視線泛著充血的淡淡紅光,我開始流鼻血,血流不止......不得不用左手捂住鼻孔。
可惜這次在我面前的只是尼科萊即將充能完畢的要塞炮管。
“又來?頭兒我得說,鐵流號絕對再經不起那么一下了!你自己就會折斷!”
“我當然知道。”
而且鐵流號上的我們也絕對再經不起那么一下了。
“不過我現在倒更擔心你,尼科萊。看來敵人還是放棄了,他們正向你開火。”
“哦......我也看到了。頭兒。”
騰出了對我的部分火力,遠快于加速器的充能速率和鐵流號的當前速度,一輪彈雨擦身而過,卻并不是因為我的躲閃,相反,而是射向無法躲避的目標。
“我可以撤離了么?!”
“當然,你只需要做最后一件事。”
“......我會想念你的,頭兒。”
“艸!呆子!你要是扣扳機的話,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及時用短暫的咬牙切齒阻止了某件可能的蠢事發生,“確認要塞炮塔能量護盾的情況,尼科萊,我希望你沒把這事兒忘了!”
“呃——我后面確實沒在意這個......不過它確實正在待命!只是狀態不好!”
“.....這就是為什么我認為你還升不了職的原因,”
張開嘴深吸口氣,也因為暫時只能開口呼吸,看向全息指揮圖像。“啟動吧。來襲火力離你只有十來秒距離了,我也沒要求更多。”
“明白!”
炮塔周圍在顯示上有了變化。
是磁力感應的反應,薄薄的一層氬氣,外緣噴射口明顯被打擊的所剩無幾,好在內部的力場核心依然無恙。勉強接下了一輪打擊,最普通的被甲穿甲彈在本應是重型庇護的護盾上的反應,好似一個醉漢正對著自己的可憐妻子飽以老拳,極光狀的震蕩波在電離層上游離閃爍,電流翻涌,隨即,整層護盾都過載消散。
夠了。
天藍色艦船身后立刻出現了一朵焰花。由數十個主推進器加速逃逸的尾焰做筆,將熱輻射的尾跡繪制在宇宙空間中,綻放開來,迅速擴散。
好大一朵焰火啊。
真是壯麗至極。
然而加速器并沒有噴射出已經過度充能的光粒粒子,他們很快就會反應過來的。不過,時間完全夠了。
松了口氣,也沒有了繼續嘲笑對方的意思。
“所有人,立即撤離,咱們得走了。愛麗絲,政委,炸毀走廊,布置哨戒機槍和詭雷,黎塞留,打開現在離鐵流號最近的艙門,鎖死系統,之后,就接手鐵流號吧,把我們帶回扎哈瑞爾。”
不再去調整預定航線,躺在身后的靠背,仰著頭,閉眼,慢慢咽著鼻腔留下的小股血液。
“我累了。”
而我,在這個收尾計劃里的工作,也就基本完成了。
............
之后發生了什么?
我只知道,進入躍遷的瞬間,層層霧狀星云遮擋著我,和身后那團再次襲來,且更強烈萬分的光芒之間,仿佛窗簾不可視的縫隙中漏出的間隙,被超維拉出了無數無限延伸的線......
退出,再次進入,再次重復......
我感覺到有人正扶著我的臉,對著我說話,
“艦長,你還好么?”
我不知道。
也許還行?
他們試圖扶起我,被我用動作婉拒了。輕拍開他們的手,我聽見了我正說著話,我說,“不,不用,再等等,”
“等我們回到扎哈瑞爾。”
于是,鼻頭被覆上了一層冰涼,脖頸一下刺痛,止住了我的鼻血,或許還有其他地方的出血,
然后,他們不再煩我了。
不,有人正握著我的手。
力氣大的讓我生疼......
但我也沒有力氣管了。
......
直到政委握住我的兩肩,將我晃醒。
“τιξ,我現在的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πλανη,該死,難道你還有比這更糟糕的情況設想么?”
......什么?
下意識摸著脖頸上的輕微刺痛處,是愛麗絲貼上了另一片應急貼片。單分子針頭刺入皮膚,腎上腺素與復合氨基酸讓我開始逐漸清醒,茫然環視一圈,除了機電長老爺子,所有人都在艦橋上了,一起看著我,等著我的答復。
然后我看向了前方的全息顯示,
哦......
“沒有,政委同志。”
“躍遷狀態結束,主體聚變爐運轉負荷率1%,燃料剩余1%,引擎待機。”
到此,鐵流號已經被榨干了最后一絲戰斗潛力,就連入港停泊,都需要拖船的幫助了。
不過,沒有拖船,也沒有商船和貨船。
什么都沒有。
空蕩的停靠區,未安全收回的對接口和裝載機械臂就僵硬的停止在作業途中,上面甚至還帶有被強行脫離對接的船只所撕下的部件。主舷窗外,那片被海水和常年臺風包圍的盤古狀大陸正在燃燒,肉眼可見的交火前線,滾滾濃煙自數個城區飄起,將視野內的翠綠遮掩了大半,延著連接的交通線一路蔓延,直達平流層之上。
“無法識別靈能目標,星炬辨認失敗。但,我們應該是到了。”
這次黎塞留沒有報著平安。
我也沒有再說什么,這就是我預料的情況。
然而第一反應卻是下意識的些許寬慰,短暫的昏睡并未讓我舒服多少,當睜開眼,看見全息顯示上再次出現認識的同步軌道平臺時,一種油然而生的安全感首先開始浮現。
隨即被深紅的敵意標識提醒——不只是天藍色艦船正對的防御面,那八門光粒要塞炮和各型武器陣列,整個平臺都被識別為了敵對的目標。
不,說反了。
是我們被整個軌道平臺,整個扎哈瑞爾行星防御系統識別為了敵對目標,以及從內置船塢里開始駛出的一隊衛戍護衛艦。
無路可退。
“讓我猜猜,翔子,”
看向導航員和她身旁兩人的方向,她從躺椅上立起身,摘下的傳感器頭盔抱在胸前,
“從奇點引力圈出來后的最后一次躍遷時,扎哈瑞爾的星炬又無法定位了,是么?”
“是的,艦長。”
“于是華倫蒂,你又幫了一次忙,是么?”
少女點點頭。
“而且,我需要向您補充說明一下,艦長,”
翔子故作冷靜的語氣只讓我覺察到她的不安。
不過,她和華倫蒂身邊,白音幽雪忍不住浮于臉上的不安更甚。
“從剛才開始......萬分抱歉,我需要向您打個比方:如果先前扎哈瑞爾的星炬,像一團無光之火的話,那么就在剛才,連它的熱量也消散無形。它已經熄滅了,艦長。”
“明白了。”
果然,破釜沉舟之舉,行星星炬被強行熄滅了。
那本地的星炬廳現在多半也應是兇多吉少......
“啊。”
黎塞留的聲音從廣播口插了進來,“正在接受訊號,聯邦標準通訊協議,識別碼確認,是扎哈瑞爾方面。需要我接通么?”
“接吧,黎塞留。”
我回答道,“反正現在也沒有別的事可做,為什么不呢?”
政委看了過來。
“μενω,我不認為那株毒草還會有別的什么話語。”
“當然。”
點點頭,苦笑一下,“我只是想確認最后一件事。并且,現在能多罵他兩句也是好的。”
“烏斯。”
于是索性調用了全息顯示的顯示區域,看著通訊傳來的二維圖像,這次,他身下的座椅并不是總督府那些雕花鑲金的東西,而是樸實的操作位座椅。從看不到的地方端起一杯咖啡,小口嘬飲,放回。
和身后平靜立正的軌道軍女上校相比,恩希爾明顯的滿臉疲倦。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現在很了不起?”
“我覺得這句話更應該讓你自己去捫心自問。”
將嘴唇彎了起來,把苦笑轉為了嘲笑。
“很難想象是什么樣的條件收買了你的忠誠,恩希爾。但他們明顯收買不了更多人。你雖然驕奢淫逸,但至少像個聰明人,怎么會不明白聯邦現在遠沒有山窮水盡的地步,而一個以行商貿易為主的行星,落入叛軍那些侵略者走狗與反靈能瘋子的控制會是什么前景。別試著反駁我,不然為何你現在要躲進某個地堡深處呢?你還睡得著么?”
“你現在看著也不體面,艦長先生。所以,反倒是你現在想勸我收手么?哈。”
嗤笑著搖了搖頭,恩希爾偏過臉,瞥了什么東西一眼,應該是全息顯示的前線戰況。“我承認,你的誤打誤撞讓計劃不得不提前了,這造成了一些,瑕疵。”
“而這些“瑕疵”會馬上要了你的小命。而你還有一個選擇,那就是放棄你的這個“計劃”。至少,你還能繼續活下去,還有重新開始的機會。”
這本也是我暗地所期望的另一種可能。
不過他沒理會我的言語。
又看了一會兒旁邊,他移回眼神,“問句題外話。你是時候知道我的,“這件事”的。”
“路上所見讓我起疑,而那個倉庫的庫存讓我確信。”
看著恩希爾點點頭,重新端起杯子嘬飲,“至多一兩個月的時間,如此龐大的物資移運,一點響動都沒有是不可能的。所以要么是駐防軌道軍欺上瞞下,要么就是你恩希爾兩面三刀。目前看來,兩者皆是。反問一句,你又是什么時候有了這個“計劃”的?”
“......”
緩緩垂下杯子,放在膝蓋,他低頭想了想。
“如果你問的是扎哈瑞爾行星總督的話,應該是在得知戰線已經逼近拜恩之后。”
重新抬起頭。
“如果你問的是恩希爾.葛溫森的話,那么,應該是真正和“知識管理員”正面接觸過之后吧,艦長先生,在今天上午的會面上,我說了一句話,你理應還記得。”
“如果你指的是那句“順其自然”的話,是的。所以,你利用那個商會不干凈的手掐住他們自己的喉嚨,設法讓你行星星炬廳的靈能者們全都落入叛軍的屠刀有去無回,讓那些不愿與你同流合污的衛戍艦隊滿載著補給沖進早已準備好的伏擊圈,這些都是你的“順其自然”,是嗎?”
翔子側過了臉。
片刻的猶豫。白音幽雪攥緊的一雙小拳頭垂在腿邊,政委的耳羽高高聳起,同愛麗絲冰冷的視線,看著二維圖像里的男人回頭,同身后的女上校交換了眼神,微笑,仰頭,將咖啡一飲而盡。
然后吐了一口濁氣,以示滿意。
“對。”
放下杯子,他向著顯示對面的我們攤手,“別誤會,我對靈能者和那些人并沒什么個人上的惡感,對這些事,我其實是很遺憾的......我只是選擇了不插手。”
“不插手?!”
“是的。所以我得再解釋一下,”
手揮向身后側,“這位同樣未告知我名姓的女士——”
這個淡灰發色的女人淡定的迎著我們如針的視線。
“——我不是她的上司。”
“她是我的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