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以為自己一生都會有人照顧，每個晚上都有暖飯熱菜等著我，我從來不懂得應付柴米油鹽的生計，不知道廁紙多少錢一卷，最初連一只杯也不會洗……成長真是艱難，對我如此，對媽媽來說，亦然如此。因為人生艱難，離開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她微笑抬手，手腕戴著那串黑手鏈。我把耳朵湊到她的嘴邊，她氣息微弱，音似飄絮：“上大學的錢是媽媽這兩年攢下的，是媽媽的工作積蓄，媽媽一定要跟你說明說清，在我的上衣口袋里。……”

醫生宣布她的死亡時間，我著實吃了一驚。久久無法相信這個事實，明明剛才還在說話，媽媽，你怎么可以這樣將我撇下……。

最初是為了生存將我獨自遺留在家，現在卻因為病痛讓我遺世獨立。心是涼的，手指冰冷，我打著冷顫，掏出她口袋里的紅存折，余額顯示是五萬六千四百零九塊……

媽媽的殯葬是裴琳琳爸爸張羅，媽媽這邊沒什么親戚，只有我。我不好以姐妹之姿并列站著接受親友的安慰，便主動提出以裴琳琳同學身份出席，耿耿和蘇夢生趕來幫忙，他們也漸漸明白這些名目復雜的關系。

殯儀館非常安靜，可以聽到鴿子拍翼。

我幾乎虛脫，縮在一個無人注意的角落，看著這一切發生。觀察裴琳琳的父親，他容貌端正，沒什么特色，過目即忘，真的是媽媽口中描述的好人模樣。

我不再恨他。在葬禮場合，提愛與恨，都會覺得很滑稽，沒意義。他們招呼親友，鞠躬敬禮，耿耿忙得盡心盡力，并偷偷牽住了裴琳琳的手。

過了好一陣，鴿子拍拍的飛走，可能帶走一陣風。待親友都走盡，只剩一地殘落的黃菊花，寫著媽媽名字的挽聯被風吹斷，四處飛。

我從角落溜走。她在世時我不覺得“媽媽”二字有何特別，她走后我忽然極其渴望叫媽媽。我走在陌生的街頭，反復低喚，媽媽，媽媽……像招魂。

我感覺到生命的無力，無能為力。不由自主來到小希的病房。小希的媽媽起身，拍拍我的肩膀，才走出去。

小希嘴唇干裂，與我對視，話還沒說，眼淚已經流下來。反倒是我去幫她不停擦拭。她輕輕抓住我的手，說：“人人都有一死，你媽媽去了一個更好的地方，小魚不要想不開做傻事啊？”

我忍住眼淚，笑望她：“小希，別擔心，我沒有那樣的想法。”

她點點頭，像是了卻了一件心事，沉沉睡去。我無可言語，無法思考，眼睜睜看著神采飛揚的小希也離我越來越遠，心情極其沮喪。

每次章鉞來的時候，別人都表現正常，唯有我會坐立不安。他看我的眼神再平常不過，有時候視我如空氣，我卻緊張到腳心都會出汗。我正在思考怎樣才能只見到小希而可以逃避章鉞，但事情發展的出乎意料，那天之后，小希忽然不肯見我。